穿成太子掌心書 第111章 血債血償(上)
血債血償(上)
天牢石門在身後沉重閉合,隔絕了蘇烈那如同被掐斷脖頸的絕望嘶鳴。
陰冷的風卷著地底深處的腐朽氣息,撲打在蘇宸玄黑的衣袂上。他腳步未停,徑直走向等候的禦輦,背影挺直如鬆,卻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孤峭。
林硯緊隨其後,沉默無言。
方纔牢中那場驚心動魄的控訴,如同最汙穢的膿血潑灑在皇室金碧輝煌的外殼上,露出內裡早已腐爛的真相。
弑兄囚母,血染龍佩。蘇烈癲狂的嘶吼與宗正寺秘檔中皇帝蘇衍那充滿恐懼與扭曲的日記碎片嚴絲合縫,拚湊出一幅令人毛骨悚然的畫卷。
他下意識地撫上胸口,那塊溫潤的“宸”字玉佩隔著衣料傳來沉甸甸的暖意,卻也帶著鐵鏽般的血腥氣。
福安垂手侍立一旁,臉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他侍奉兩朝,深宮秘辛知曉不少,但蘇烈如此**裸地揭開皇家最血腥的瘡疤,其衝擊力依舊讓他脊背發涼。
他擔憂地望向蘇宸,隻見年輕的儲君麵色沉靜如水,唯有緊抿的薄唇和袖中緊握成拳、指節發白的手,泄露了其下洶湧的暗流。
“回宮。”蘇宸的聲音聽不出絲毫波瀾,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
禦輦起駕,碾過宮道冰冷的青石。深秋的寒霜凝結在枯草葉尖,天色是壓抑的鉛灰。
紫宸殿的雷霆餘威尚在,京城九門戒嚴,禁軍巡邏的腳步聲比往日更顯肅殺。
平西王府已被徹底抄沒,府中男丁儘數下獄,女眷圈禁。三皇子蘇玦被打入天牢最深處,與他的“好皇叔”僅隔數道鐵壁,昔日同盟,如今成了同陷囹圄的難友。
朝堂之上,依附蘇玦、蘇烈的官員人人自危,清流派則揚眉吐氣,奏請嚴懲國賊、整肅朝綱的摺子雪片般飛向東宮。
然而,蘇宸並未立刻召集廷議。他回到東宮暖閣,屏退左右,隻留林硯一人。
暖閣內,炭火靜靜燃燒,驅散著深秋的寒意,卻驅不散那無形的沉重。
蘇宸解下墨色大氅,隨手丟在椅背上,走到窗邊,負手望著庭院中幾株在寒風中蕭瑟的翠竹。
良久,他低沉的聲音纔打破沉寂:“阿硯,”他依舊用著牢中那無人時的稱呼,“他說的,你信幾分?”
林硯心頭微震。蘇宸問的不是“是否屬實”,而是“信幾分”。這微妙差彆,顯示他內心並非全無波瀾,隻是被更強大的理智與帝王的冷酷壓製著。
“殿下,”林硯斟酌著措辭,走到他身後稍側的位置,“蘇烈之言,癲狂怨毒,不可儘信。然其所述秋獮暗箭、二皇子鴆殺、元後冷宮之事……細節鑿鑿,又與宗正寺潛邸日記中陛下對‘戾園舊事’、‘血染龍佩’之驚懼隱晦呼應,恐非空xue來風。”
他頓了頓,聲音更沉,“然,此乃陛下與蘇烈兄弟鬩牆之宿怨。殿下今日雷霆手段,誅國賊,平北境,護的是大雍江山,安的是黎民社稷。蘇烈妄圖以此等陳年血債混淆視聽,亂殿下之心,其心可誅!”
他將重點清晰地剝離出來——蘇烈是罪在當下的國賊,皇帝的舊惡是另一筆需要清算但不必混淆的血債。
蘇宸緩緩轉過身,深邃的眼眸如同寒潭,倒映著林硯沉靜而堅定的麵容。那潭水深處,翻湧著被林硯話語稍稍撫平、卻依舊洶湧的暗流。
“陳年血債”他咀嚼著這四個字,嘴角勾起一絲冰冷而苦澀的弧度,“孤這監國之位,這未來的龍椅,底下墊著的,原就是累累白骨,親族之血。”
他的目光落在林硯手臂的傷處,那眼神複雜難辨,“孤手上沾染的血,隻會更多。”
“殿下!”林硯心頭一緊,上前一步,“非常之時,當行非常之法。蘇烈通敵賣國,證據確鑿,其罪當誅!蘇玦構陷忠良,動搖國本,其心叵測!殿下所為,乃撥亂反正,護國鋤奸!若說血債,是他們欠北境數萬英靈的血債!欠大雍天下的血債!殿下是代天行罰,何愧之有?”他的聲音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彷彿要驅散蘇宸眼中那深沉的陰霾。
蘇宸定定地看著他,那目光銳利得似乎要穿透林硯的靈魂,審視他話語中每一個字的真偽。暖閣內,隻剩下炭火偶爾爆裂的輕響和兩人幾不可聞的呼吸聲。
時間彷彿凝滯。
許久,蘇宸眼中的冰寒似乎融化了一絲。他擡手,極其自然地拂去林硯肩頭並不存在的塵埃,動作帶著一種連他自己都未察覺的熟稔。
“你說得對。”
他的聲音恢複了慣常的沉穩,卻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血債,需血償。蘇烈的血,明日午時,便是開端。至於乾元宮那位……”
他眸光轉向皇宮深處乾元宮的方向,寒意更甚,“他的債,孤,會親自去討。”
他的話語中,“討債”二字,重若千鈞。林硯明白,一場無聲的、或許更加凶險的風暴,即將在皇權最高處上演。
翌日,午時將至。
京城菜市口,人山人海,萬頭攢動。空氣中彌漫著一種病態的亢奮與壓抑的恐懼。禁軍持戟林立,將刑台圍得水泄不通。高台之上,監斬官正襟危坐,麵色肅然。
囚車在沉悶的車輪聲中駛來。曾經威震西陲的平西王蘇烈,此刻如同一攤爛泥,被兩名如狼似虎的劊子手拖上刑台。他穿著肮臟的囚衣,披頭散發,臉上縱橫的鞭痕和腫脹的獨眼在慘淡的天光下更顯可怖。
他口中塞著麻核,隻能發出絕望的“嗬嗬”聲,下身一片狼藉的濕痕散發著惡臭。當他的目光掃過下方黑壓壓的人群,掃過那寒光閃閃的淩遲刀具時,獨眼中隻剩下徹底的、令人心悸的死灰。
監斬官展開明黃聖旨(實為監國太子令),聲音洪亮,字字如刀,宣讀蘇烈通敵賣國、構陷忠良、致落雁坡數萬將士殞命等十惡不赦之大罪。每念一條,下方人群中便爆發出一陣憤怒的聲浪。
“殺了他!”
“千刀萬剮!為死去的將士報仇!”
“國賊!死有餘辜!”
群情激憤,聲震雲霄。蘇烈的身體劇烈顫抖起來,死亡的恐懼徹底碾碎了他最後一絲身為王者的尊嚴。
監斬官宣讀完畢,厲喝一聲:“行刑——!”
時辰到!午時三刻!
經驗最豐富的首席劊子手麵無表情地上前,手中薄如柳葉、閃著幽藍寒光的特製小刀,精準地落向蘇烈**的胸膛……
就在第一片血肉被剮下,蘇烈發出非人慘嚎的瞬間——
菜市口斜對麵一座酒樓的雅間內,林硯猛地閉上了眼睛,胃裡一陣翻江倒海的痙攣。他雖然心智堅韌,也知曉這時代的殘酷法則,但親眼目睹這活剮的極刑,生理性的厭惡與衝擊依舊難以抑製。他臉色瞬間蒼白,下意識地後退半步。
一隻溫熱而有力的大手,帶著薄繭,穩穩地複上了他的雙眼,隔絕了那血腥殘忍的畫麵。同時,一個低沉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帶著不容置疑的強勢和一絲……難以言喻的安撫:
“彆看。”
是蘇宸。
他不知何時也來到了這間雅間,就站在林硯身後,玄色常服,氣息凜冽。他沒有看刑台,深邃的目光落在林硯略顯蒼白的側臉上,那覆在他眼上的手,堅定而沉穩。
掌心傳來的溫熱和黑暗,瞬間驅散了林硯眼前那地獄般的景象。鼻尖縈繞著蘇宸身上清冽的沉水香,混合著窗外飄來的、無法完全隔絕的血腥氣,形成一種奇異而令人心悸的觸感。
林硯僵立著,心臟在胸腔裡失序地狂跳。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這突如其來的、超越君臣界限的親密庇護。
樓下,蘇烈淒厲到不似人聲的慘嚎一聲高過一聲,伴隨著人群時而興奮、時而驚懼的喧嘩,彙成一曲殘酷的死亡交響。
而在這隔絕了視線的方寸黑暗裡,時間彷彿被拉長。蘇宸掌心的溫度透過薄薄的眼瞼,熨帖著林硯微涼的麵板。
他感覺到蘇宸的呼吸就在耳畔,沉穩而悠長,帶著一種奇異的、令人安心的力量。那些血腥、那些權謀傾軋帶來的沉重,似乎在這一刻被這帶著薄繭的手掌短暫地隔絕在外。
林硯沒有動,也沒有試圖掙脫。他靜靜地站著,任由那黑暗和溫熱包裹著自己。
一種前所未有的複雜情緒在心底蔓延——是劫後餘生的悸動,是對這庇護的茫然,是對蘇宸此刻心思的揣測,更深層的,是那個被深埋的、屬於異世靈魂的孤獨感,似乎在這片黑暗中被無聲地觸碰到了一絲縫隙。
不知過了多久,當蘇烈那撕心裂肺的慘嚎終於微弱下去,樓下的人群爆發出震天的、混雜著恐懼與宣泄的呼喊時,蘇宸覆在林硯眼上的手,才緩緩移開。
光線重新湧入視野。林硯眨了眨眼,適應著光亮,沒有立刻去看刑台的方向。他微微側頭,對上蘇宸深邃的目光。
那目光裡,沒有了平日的審視與威壓,隻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平靜,以及一絲林硯讀不懂的、極淡的倦意。
“結束了。”蘇宸的聲音很輕,彷彿隻是陳述一個事實。
林硯望向刑台。那裡隻剩下一片刺目的猩紅和不成形狀的殘骸,劊子手正在擦拭刀具。濃重的血腥味即使在高處也清晰可聞。他強壓下胃裡的翻湧,點了點頭:“國賊伏誅,北境英靈,當可稍慰。”
蘇宸沒有再說話,隻是深深看了一眼那血腥的刑台,又看了一眼臉色依舊蒼白的林硯,轉身,率先向雅間外走去。
“回宮。”他的聲音恢複了慣常的冷硬,“該去乾元宮,見見我們的‘太上皇’了。”
林硯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所有翻湧的情緒,跟上了蘇宸的步伐。他知道,菜市口的血債雖償,但另一場關乎帝國最高權力更疊、關乎父子之間那筆血染龍佩舊債的無聲風暴,才剛剛拉開序幕。
而蘇宸覆在他眼上那片刻的溫熱與黑暗,如同一道隱秘的烙印,留在了這個深秋的血色記憶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