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太子掌心書 第114章 君臣之份
君臣之份
深秋的寒意被幾場冬雨徹底催逼出來，凝結成細碎的冰晶，附著在宮殿的飛簷翹角之上。
乾元宮那位名義上的帝王，在纏綿病榻、昏迷多日後，終於在一個風雪交加的深夜，悄無聲息地嚥下了最後一口氣。
沒有臨終遺詔，沒有皇子環伺，隻有幾個麵如死灰的老太監和彌漫不散的濃重藥味，見證了一代帝王的淒涼落幕。
喪鐘長鳴，九響連音，宣告著大雍王朝一個時代的終結，也正式敲響了新帝登基的序曲。
國喪期間，舉國縞素。繁複而莊重的喪儀、登基大典的籌備，如同巨大的機器，在禮部和欽天監的操持下高速運轉。
蘇宸以儲君身份總理一切，沉穩如山。他身著素服，麵容冷峻，有條不紊地處理著如山的事務，接見宗室重臣，接受百官朝拜。
那沉穩的氣度、掌控全域性的威儀，讓所有觀望者都清晰地意識到，權力的交接已然完成，新皇的權威不容置疑。
林硯作為東宮近臣，亦隨侍在側，協助處理文書，傳達指令。他依舊是一身素淨的靛青內侍服，在滿目素白中並不顯眼，卻總能出現在蘇宸最需要的位置，遞上恰好的文書，點出關鍵的細節。
他的存在，在東宮核心圈子裡已是一種心照不宣的默契。
福安看他的眼神，少了審視，多了幾分倚重；連向來苛刻的周太傅，在幾次緊急事務的處理中見識到林硯的沉穩高效後，緊蹙的眉頭也略略舒展了幾分，雖仍不喜其出身，卻也預設了其不可或缺的地位。
然而，表麵的忙碌與秩序之下，暗流從未停止湧動。皇帝蘇衍的驟然離世，雖在意料之中，卻也讓一些潛藏的矛盾浮上水麵。
朝堂之上，一些根基深厚、思想守舊的世家老臣，雖懾於蘇宸的雷霆手段不敢明言，但對林硯這個“幸進”之人日漸顯赫的地位，也頗多非議。
林硯父族雖已平反，但寒門出身、曾為罪奴的經曆，在這些人眼中依舊是洗刷不掉的汙點。
私下裡，“佞幸”、“惑主”、“敗壞綱常”的流言蜚語，如同陰溝裡的汙水，悄然滋生蔓延。
這些暗流，自然逃不過蘇宸的耳目，更瞞不過林硯。
他清晰地感受到那些或隱晦或直白的排斥目光，聽到過宮人壓低聲音的竊竊私語。但他選擇了沉默。他深知自己的位置有多敏感，任何辯解或反擊，都可能成為新的靶子，給蘇宸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他將所有精力投入到協助蘇宸處理堆積如山的政務中，用無可挑剔的效率和務實來回應一切質疑。
隻是，夜深人靜時，那份屬於現代靈魂的格格不入感與孤獨感，便會悄然襲來，如冰冷的潮水，浸透骨髓。
這夜，處理完一批緊急軍報，已是三更。風雪未歇，撲打著窗欞。暖閣內炭火很足，卻驅不散林硯心頭的寒意。他揉了揉酸澀的眉心，準備告退。
“阿硯。”蘇宸的聲音從書案後傳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他放下朱筆，揉了揉因長時間批閱而痠痛的手腕——那是落雁坡事件前，為護住遇刺的林硯而被刺客弩箭擦傷留下的舊傷，陰冷天氣下便會隱隱作痛。
林硯腳步一頓：“殿下？”
“手，”蘇宸沒有看他，隻是伸出右手手腕，眉頭微蹙，“舊傷又犯了。”
林硯會意。自那次遇刺後，蘇宸這舊傷每逢陰雨或勞累過度便會發作，而林硯因曾隨唐蔓學過一些推拿活絡的手法，便時常在無人時為他按揉緩解。
這已成為兩人之間一種無言的默契。
林硯走到書案旁。蘇宸已靠在寬大的椅背上，閉目養神。林硯垂眸，伸出雙手。他的手指修長，骨節分明，因長期握筆和修複古籍而帶著薄繭。
指尖觸及蘇宸手腕的麵板，能感受到其下微微突起的、有些僵硬的筋絡和那道癒合後仍顯猙獰的淡粉色疤痕。
他力道適中地按壓、揉捏著xue位，動作沉穩而專注。暖閣內一片寂靜，隻有炭火偶爾的劈啪聲和窗外風雪的嗚咽。蘇宸緊蹙的眉頭漸漸鬆開，呼吸也變得悠長平穩。
就在這靜謐而微妙的氛圍中，蘇宸低沉的聲音忽然響起，打破了沉默：“近日宮裡的風言風語，還有朝堂上那些老頑固的嘴臉，委屈你了。”
林硯的手指幾不可察地停頓了半秒，隨即又恢複了按揉的節奏，聲音平靜無波：“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些許流言，傷不了林硯分毫。殿下初登大寶，百廢待興，不必為臣分心。”
“君恩？”蘇宸睜開眼，深邃的目光落在林硯低垂的眼睫上，帶著一絲探究和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阿硯，你與孤之間，當真隻有‘君恩’二字？”他擡起未受傷的左手，輕輕覆在了林硯按揉著他右手腕的那隻手上。
掌心相貼！一股溫熱而有力的觸感瞬間從手背傳來！
林硯渾身如同被無形的電流擊中，指尖的動作徹底停滯。
他猛地擡眸，撞進蘇宸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瞳裡。那裡麵翻湧著太多他看不懂的情緒——是試探？是安撫？還是某種更深的、被長久壓抑的東西？
“殿下……”林硯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乾澀，想要抽回手，卻被蘇宸的手牢牢複住，動彈不得。
那掌心的溫度，透過麵板，灼燒著他的理智。暖閣內，炭火的熱氣、龍涎香的清冽、還有兩人之間驟然升溫的、帶著危險氣息的曖昧，交織在一起，令人窒息。
蘇宸的目光緊緊鎖住他，那眼神銳利如刀，彷彿要剝開他所有的偽裝，直抵靈魂深處。“孤待你如何，你心知肚明。直至如今，孤身側，隻容得下你一人。”
他的聲音低沉而緩慢，每一個字都帶著千鈞之力，“孤要聽你一句真話，阿硯。你心中，可曾有過孤？哪怕一絲，逾越君臣之份？”
如同驚雷在腦海中炸開！蘇宸的問話如此直接，如此**，將他極力維持的君臣界限、將那層心照不宣的薄紗，徹底撕得粉碎！
林硯的心臟在胸腔裡瘋狂擂動，幾乎要破膛而出。他想否認，想恪守本分，想提醒彼此身份的鴻溝，但蘇宸眼中那近乎執拗的探尋和深藏的脆弱？讓他所有準備好的說辭都堵在了喉嚨裡。
暖閣內的空氣凝固了。風雪聲似乎也變得遙遠。時間在兩人無聲的對峙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林硯能清晰地感受到蘇宸覆在他手背上那掌心傳來的灼熱溫度，和他手腕處微微加速的脈搏跳動。
終於，在那令人窒息的沉默即將達到繁體時，林硯緊抿的唇微微動了動，聲音輕如蚊蚋，帶著一種豁出去的顫抖和難以言喻的複雜情愫：
“殿下……蘇宸……”他第一次在清醒的狀態下，喚出了這個名字，“此心，非石木，豈能，無感？”
話音落下的瞬間，覆在他手背上的那隻大手猛地收緊！力道之大，幾乎捏痛了他的指骨。蘇宸的眼中，如同投入火種的寒潭，瞬間爆發出熾烈而驚人的光芒！
那光芒中，有震驚，有狂喜，更有一種近乎失而複得的、深沉如海的悸動！
他沒有說話，隻是猛地將林硯的手腕連同自己的手腕一起攥緊，用力一帶！
林硯猝不及防，身體失去平衡，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拉得向前踉蹌一步，整個人幾乎撞進蘇宸的懷裡！
濃烈的沉水香氣息瞬間將他包裹。蘇宸有力的臂膀如同鐵箍般環住了他的腰背，將他牢牢禁錮在寬厚的胸膛與冰冷的紫檀木椅背之間！兩人的身體緊緊相貼，隔著薄薄的衣料，能清晰地感受到對方胸膛下如擂鼓般的心跳！
“阿硯。”蘇宸低沉暗啞的聲音，帶著灼熱的氣息，拂過林硯的耳畔，如同最危險的蠱惑，也如同最動情的歎息。
林硯腦中一片空白，身體僵硬如鐵。理智在尖叫著危險，提醒著他身份的天塹、宮規的森嚴、流言的可怕，但身體的本能，那被壓抑了太久、源自靈魂深處的孤獨與渴望，卻在這一刻被這強硬的擁抱點燃，化為一股陌生的、令他戰栗的暖流，瞬間衝垮了所有的堤防。
他閉上了眼睛，僵硬的身體在蘇宸熾熱的懷抱中，幾不可察地鬆懈了一分。
窗外的風雪，似乎更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