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太子掌心書 第29章 圖窮匕見
圖窮匕見
樟木箱沉重的蓋子被掀開,積年的灰塵氣息混合著墨香撲麵而來。
裡麵不再是那些無人問津的舊檔垃圾,而是真正關乎國計民生的河工秘要——巨大的黑水河全段輿圖,詳細標注著每一處險灘、沙洲、支流;一摞摞泛黃的陳年條陳,字裡行間記錄著曆代河工對束水、分流、泄洪的探索與失敗;甚至還有幾份前朝遺存的、關於類似水利結構的殘缺圖樣。
林硯坐在書案後,看著福安指揮小太監將這些東西小心地鋪陳在旁邊的長條案幾上,心中翻湧著驚濤駭浪。蘇宸那冰冷的話語還在耳邊回響——“把你腦子裡‘胡思亂想’的東西,給孤畫出來。”
這不是差事。這是試金石!是將他架在烈火上烤!更是將他這個“廢人”,以另一種方式,強行拖入了帝國治水的核心漩渦!
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恐懼無用,右手已廢已成定局。蘇宸要的是他腦子裡的東西,那就給他!這是他如今唯一能抓住的、證明自己價值的稻草!也是唯一能在這東宮立足的資本!
他不再看自己那隻廢手,將全部心神投入到左手和眼前的河工圖檔上。他先是極其笨拙地、用左手小心翼翼地攤開那張巨大的黑水河輿圖,動作緩慢而吃力。福安靜靜地侍立一旁,如同一個沉默的監工,眼神銳利地注視著林硯的一舉一動。
林硯的目光如同最精準的探針,一寸寸掃過輿圖上蜿蜒的河道,重點落在工部此次疏浚標注的“束水衝沙”區域。果然如蘇宸所察,工部的方案粗糙而急功近利,隻在幾處狹窄河段象征性地修築了簡易堤壩,妄圖以此“束水”,效果可想而知。
他閉上眼,腦海中《禹貢山川地理圖考》的記載和現代水利知識飛速交彙。束水,絕非簡單的築堤!關鍵在於精準的水力學計算和巧妙的結構設計!需要利用天然地形,在關鍵節點如河流彎道凸岸、峽穀入口,修築具有特殊弧度和導流功能的魚嘴分水堰,將散漫的水流集中、加速,形成強大的定向衝刷力!同時,還需要在下遊開闊處輔以“分水殺勢”的溢流堰或引河,避免洪水集中一處造成新的災害。
思路逐漸清晰。他重新睜開眼,取過一張新的宣紙鋪在麵前。
這一次,他沒有像上次那樣“信手塗鴉”,而是試圖用左手,畫出更精確的示意圖。他努力控製著顫抖的手腕,線條依舊歪斜,比例依舊失調,但他力求將關鍵的魚嘴弧度、導流方向、束水石堰的位置和形狀,以及下遊分水溢流的構想,用最核心的符號和箭頭標示出來。
每一筆都異常艱難。汗水很快浸濕了他的鬢角和後背。左臂的痠痛感越來越強烈,如同灌了鉛。但他咬著牙,眼神專注得近乎凶狠,彷彿在與自己這具殘破的身體和命運做最後的搏鬥。
時間在無聲的專注中流逝。暖閣內隻剩下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和林硯粗重的喘息。福安如同石雕般站在陰影裡,目光卻始終未離開林硯和他筆下逐漸成型的、依舊醜陋卻脈絡清晰的草圖。
不知過了多久,林硯終於放下了筆,長長籲了一口氣,幾乎虛脫般靠在椅背上。
他麵前攤著的,是一張布滿歪扭線條、交叉箭頭和潦草標注的“鬼畫符”。但若細看,卻能清晰地辨認出幾處關鍵河段上,那代表著高效束水魚嘴的弧形結構,以及下遊疏導洪水的溢流引河走向。旁邊還極其艱難地用左手歪歪扭扭地寫了幾個關鍵詞:“魚嘴導流”、“束水攻沙”、“分水殺勢”。
“福總管……”林硯的聲音帶著脫力後的沙啞,指了指案上的草圖,“奴才……奴才愚鈍,隻能……畫成這樣了。”
福安走上前,目光銳利地掃過那張草圖。他雖不通水利,但久曆宮廷,眼光毒辣。這張圖雖然醜陋,但其內在的邏輯和指向的問題核心,卻透著一股令人心驚的精準!尤其是對比旁邊工部那份錦繡文章卻空洞無物的奏報圖樣,高下立判!
福安眼中閃過一絲極深的震動,他小心翼翼地拿起那張墨跡未乾的草圖,如同捧著一件易碎的珍寶,對著林硯微微頷首:“咱家這就呈給殿下。”
福安捧著那張“鬼畫符”離開了。暖閣內隻剩下林硯一人。他癱坐在椅中,左臂因過度用力而不停地顫抖,右手傷處傳來陣陣麻木的刺痛。巨大的疲憊感如同潮水般將他淹沒。他閉上眼睛,等待著未知的裁決。
這一次,等待的時間格外漫長。隔壁內書房異常安靜,連蘇宸批閱奏章的沙沙聲都消失了。死一般的沉寂,讓林硯的心一點點沉下去。是覺得他畫得太差?還是……那圖觸及了某些不能碰的禁忌?
就在林硯幾乎要被這沉默壓垮時,隔斷門被猛地推開!
蘇宸的身影出現在門口!他手中正拿著林硯那張歪扭的草圖,臉色陰沉得如同暴風雨前夕!深邃的眼眸中翻湧著駭人的冰風暴和……一種被徹底激怒的、令人膽寒的殺機!
“林硯!”蘇宸的聲音如同冰刀刮骨,帶著雷霆震怒,“你給孤解釋清楚!這圖上所標‘盤龍灣’束水魚嘴的位置,與工部侍郎張謙所奏方案,為何偏差三裡之遙?!這三裡之距,是疏忽?還是……你故意為之?!”
盤龍灣?三裡偏差?
林硯渾身劇震!巨大的驚愕瞬間衝散了疲憊!他畫的魚嘴位置,是根據《禹貢》記載和河床地質推斷的最佳束水點!工部侍郎張謙的方案……竟偏移了三裡?三裡!在水利工程上,這微小的偏差足以讓束水效果天差地彆!甚至可能因水流衝擊點改變,引發堤岸崩塌的慘劇!
電光火石之間,一個可怕的念頭如同閃電般劈入林硯腦海——這不是疏忽!這是人為!是刻意為之的破壞!是有人想借“治水”之名,行禍國殃民之實!而目標,直指推行此策的太子蘇宸!一旦工程失敗,洪水再度泛濫,甚至引發更大災難,所有的罪責都將由蘇宸承擔!
寒意瞬間從林硯的尾椎骨直衝天靈蓋!他猛地擡頭,對上蘇宸那燃燒著怒火、卻隱含著一絲求證與驚疑的目光!
“殿下!”林硯的聲音因巨大的驚駭和急切而嘶啞變調,他掙紮著站起身,不顧一切地指向草圖上的盤龍灣位置,“奴才……奴才絕非故意!奴才所標位置,乃依據……依據前朝《禹貢山川地理圖考》孤本記載及河床走勢推斷!此處河底為堅硬岩盤,河道收束,水流湍急,正宜束水!而張侍郎所標位置三裡之外……”林硯的語速極快,帶著破釜沉舟的決絕,“……奴才雖未親至,但觀輿圖地貌,此處河道開闊,河底多為鬆軟泥沙!若強行在此築堰束水,非但無力衝沙,反而極易因水壓衝擊導致堰體崩塌、泥沙倒灌,屆時……恐釀成潰堤之禍啊殿下!”
潰堤之禍!
這四個字如同驚雷,在暖閣內炸響!
蘇宸眼中的怒火瞬間被巨大的震驚和冰冷的殺意取代!他死死盯著林硯因急切而漲紅的臉,又低頭看向手中草圖那歪斜卻異常堅定的標記。他不是不懂水利的昏君!林硯的分析,結合輿圖地貌,邏輯清晰,直指要害!這絕非一個“胡思亂想”的廢奴能憑空捏造!
工部侍郎張謙!三皇子蘇玦的門生!好!好得很!竟敢在關乎數十萬軍民身家性命的治水大計上,埋下如此惡毒的殺招!這已經不是簡單的貪腐瀆職,這是**裸的叛國!是意圖借洪水之手,徹底摧毀他蘇宸的儲位根基!
一股足以焚毀一切的暴怒在蘇宸胸中轟然炸開!他猛地攥緊了手中的草圖,那張薄薄的宣紙在他指間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福安!”蘇宸的咆哮聲如同受傷的猛獸,帶著撕裂般的殺意,響徹了整個東宮!
“即刻封鎖工部檔房!給孤拿下張謙!嚴加審訊!孤要看看,是誰給他的狗膽,敢在孤的眼皮子底下,玩這種禍國殃民的把戲!”
“是!”福安眼中寒光爆射,沒有絲毫遲疑,轉身如旋風般衝出暖閣!空氣中瞬間彌漫開濃重的血腥味!
蘇宸胸膛劇烈起伏,顯然在極力壓製著翻騰的殺意。他猛地轉頭,那燃燒著怒火與後怕的目光,如同實質般,再次釘在因巨大衝擊而微微搖晃的林硯身上!
這一次,那目光深處,再無半分猜忌與審視,隻剩下一種劫後餘生的、難以言喻的震動,以及一種……終於確認了手中“暗刃”真正價值的、近乎灼熱的肯定!
那張歪歪扭扭的“鬼畫符”,竟在無聲無息間,撕開了一張足以吞噬東宮的致命巨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