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聞中的家主大人 第8章 第八章
紅姑的年齡是個謎,沒有人知道她到底多少歲,她有著二十歲的明麗與三十歲的美豔,大笑起來的時候,天真的神情能勝過世間任何一個十七歲的少女。
但生起氣來的時候,她也能勝過世間任何一隻母老虎。
“你還知道回來!”
紅姑的屋子永遠有沉沉的酒香,紅姑發髻鬆散,眼睛裡泛著血絲,一半是喝酒喝的,一半是熬夜熬的,撲上來像是要把元墨撕了。
不過下一瞬,這樣凶惡欲噬人的母老虎猛然暴發出一聲尖叫:“誰?誰把你傷成這樣?”
“嗚嗚嗚,紅姑!”
元墨撲到紅姑懷裡,除了臉上可怖的造型,她身上還有貨真價實的瘀傷,全拜這一天的摔摔打打所賜,現在全被元墨拿出來賣慘。她嗚嗚咽咽把事情挑揀著說了一遍,把自己形容得像一個被迫上了賊船的可憐孩子。
紅姑睚眥欲裂:“葉守川!他竟然讓你當誘餌,這個王巴羔子!忘了他那個死鬼師父的交代了?”
事已至此,穿女裝什麼的,已經完全不重要了。
“我再三說了紅姑一定會生氣,我最怕惹紅姑生氣了,不是怕紅姑你罵我打我,是怕紅姑你氣老了自己,我會心疼啊。可師兄也是實在沒辦法,再說也是為了找回咱們家的小茉莉,所以就去了……”
元墨眼角發紅,有些濕潤,這倒不全是演技,紅姑是這世界上對她來說最重要的人,讓紅姑生氣,確實非她所願。
她前麵幾番下水,衣裳全是濕的,一陣風從窗外吹進來,適時地帶出了幾個噴嚏。
紅姑連忙把窗子關上,開櫃子找乾爽衣裳,嘴裡隔空把葉守川罵了個狗血淋頭,同時問候了葉守川的師父不下二十遍,然後又罵元墨這麼大了還不知道照顧自己,簡直是想死氣她好早日繼承這紅館……
口裡不停,手裡也沒有停,幫著元墨換衣裳,洗臉,擦頭發,拿跌打藥酒給她搽瘀青的地方,唸叨:“你這麼大了,凡事也要知道個輕重,抓犯人這種事情是女孩子去乾的嗎?交代過你多少遍了,彆惹禍彆惹禍,你就是不聽!萬一給人家知道了你是女孩子,你讓我可怎麼辦?”
元墨舒舒服服地由著紅姑擺弄,明亮的光線從窗棱透進來,照在紅姑身上,紅姑的臉還是那麼美豔,但眼角已經有掩不住的細紋。
元墨心裡一陣柔軟,抱住紅姑的脖子,臉擱在紅姑肩上,“紅姑你放心,我一定不會讓彆人知道,我一定會把紅館照顧得好好的,把你照顧得好好的。”
空氣裡有淡淡的酒香,還有甜甜的脂粉香,這是,紅姑香氣,也是紅館的香氣。
那一年,紅姑把快要凍死的她從路邊撿回來,她聞到的就是這種香氣。
這是她最愛、最愛的味道。
紅姑板起麵孔:“光知道說,穿著女裝招搖過市,你這是生怕人家不知道吧?”
元墨抬起頭,認認真真地道:“紅姑,其實我總忘記自己是女孩子,可是你每次教訓我,都是在提醒我啊!”
“你還嘴硬!”紅姑抬起了手,“我打死你這個不知好歹的東西——”
門外傳來篤篤兩聲響,一個輕柔聲音道:“紅姐姐在嗎?”
紅姑臉色變了變。
這聲音元墨認得,是紅姑的舊友之一,林夫人。
紅姑整日沉眠醉鄉,老朋友們漸漸都不來往了,再者女伎年紀越大,生計便越是艱難,許多人都是趁年輕攢下一筆錢,尋著清靜之處養老,很少會出來走動。
這位林夫人是個例外,她的馬車衣裝都是上等貨色,想來是早年就搭上一座好靠山,早就上了岸。
可雖說是舊友,紅姑對林夫人未見得有多喜歡,林夫人一年裡會來個兩三回,回回紅姑都是板著臉,且往往要把身邊的人都打發走。
元墨起身去開門,林夫人朝她微微笑:“二爺在呐?”
林夫人生得不算出挑,但五官柔和,十分耐看,最要緊的是她從不囉嗦,旁人的事絕不多問一句,在這她們這個年紀,可是了不起的美德。
元墨正要跟林夫人打個招呼,就聽紅姑在裡頭罵道:“還杵在這裡乾什麼?還嫌給我添的堵還不夠?”
元墨很早就發現了,在林夫人麵前,紅姑好像特彆暴躁,對她也格外凶。
她悄悄懷疑過,紅姑是不是嫉妒林夫人?
難道林夫人跟師父有過一腿?
才離開紅姑的屋子不遠,元寶就急急忙忙跑過來:“不好了不好了,要打起來了!”
元墨立刻擼袖子:“哪個債主上門了?”
元寶擦汗:“不是債主,是歡姐和那個新來的!”
元墨趕到時,廳上已是劍拔弩張。
歡姐頭發散亂,衣衫不整,咬牙切齒,五指箕張,要撲上去把美人撕爛咬碎,被薔薇芙蓉玫瑰臘梅等人死死抱住。
美人安穩地坐在椅子上,端起茶盞,輕抿一口,然後,微微一皺眉,擱下不喝了。
原本午時不到,姑娘們是不會起床的,可元墨一夜未歸,大家都在廳上等訊息,熬了一宿沒睡,然後就見元寶領著個人進來,臘梅還以為是客人上門,慌得大家避之不及——熬了一晚上的殘妝,根本沒法兒見人!
結果仔細一瞧,那人個子雖然高挑,身上卻是女裝。再把元寶拉過來一問,才知道元墨已經平安歸來,並且帶回來一個新人。
照規矩,每有新人進來,都要經過前輩們的查驗,再給前輩們奉過茶纔算。這也是教新人學規矩的。內質如何,是否有瑕疵,是否有異味,腰腿是否勻稱……等等等等,總之是非常重要的一環,不得不查。
起先歡姐問是否會歌舞,是否認得字,美人還配合地搖頭或點頭,到歡姐要上來解衣裳的時候,美人怫然不悅:“放肆!”
美人之怒,氣勢滔天,歡姐被喝得一呆,回過神來之後,深感丟臉,惱火道:“我告訴你,想進這個門,就得過這道關,誰進來不查驗過身子?誰知道你身上是不是有見不得人的地方?”
這句話一出口,美人的眸子一寒,歡姐隻覺得整個大廳涼嗖嗖的,像是陡然間被冰封住。
歡姐比紅姑小幾歲,也曾和紅姑一起經曆過紅館鼎盛時期,高官權貴,江湖豪客,沒見過一千也有八百,自謂識人無數,可此時卻情不自禁後退了一步,心裡莫名有絲駭怕,那是身為人類的本能,感覺到了莫大的危險。
退完這步她就反應了過來,自己居然在一個新人逼視下犯慫了!這簡直是奇恥大辱!
“你們幾個,給我按住她!今兒驗不了你,我常歡佩就不在北裡混了!”歡姐咬牙道。
薔薇等人卻不大敢近前,弱弱地勸道:“罷了,要麼就等二爺來吧……”
歡姐惱怒:“什麼都等二爺來,還要我做什麼?我難道還收拾不了一個小蹄子?”不由分說,上前就扯住了美人的衣襟。
那一瞬間,據旁觀者元寶描述——新人的眼睛裡好像有刀子射出來,讓他很想找個地方躲起來。
當時元寶認為他們一定會打起來,所以急急忙忙來找元墨。
而事實上,美人隻是撇了撇嘴,冷冷道:“就憑閣下這副尊容,難怪這裡的生意如此清淡。”
美人的身量高出歡姐一大截,占儘地利,居高臨下,睥睨之氣四溢橫流,衝擊巨大。
歡姐張了張嘴,像離水的魚兒那樣,半晌才說得出話來:“小蹄子胡說八道什麼!姐姐我上花榜的時候,你還沒斷奶呢!”
美人點頭:“以大娘這副尊容也能入榜,看來這花榜也不過爾爾。”
“老孃殺了你!”
歡姐徹底氣瘋了。
為免當場發生血案,大家齊心協力拉住歡姐。
歡姐動手未遂,嘴巴上沒閒著,元墨趕到時,歡姐已經把美人的十代之內上下左右的直係及旁係親戚統統問候過,口齒清晰,聲音響亮,寶刀未老。
元墨連忙勸架,歡姐掉頭就罵:“二爺,看你辦的好事,這種人也能當女伎?你就不怕砸了咱們的招牌!”
元墨默默心想,就咱們這塊招牌,不是早就砸了嗎?
“咳咳,誤會,誤會。”元墨道,“這位美人不是我們家女伎,隻是暫時在咱們家做客而已。”
此言一出,歡姐靜了靜,然後劈頭朝元寶:“糊塗東西,話也不知道說清楚!家裡養你乾什麼吃的?大王還會看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