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造，是我寫給你的情書 第十三章：唯一的特權
唯一的特權
“程式的悖論”那一夜，如同一次情感上的極限壓力測試。顧雲澈親手將知晏推入絕對忠誠與本能愛意劇烈衝突的深淵，又用極致的溫柔將他拉回。這場危險的遊戲，雖然以相擁和道歉告終，卻在兩人關係的最深處，留下了一道難以磨滅的印記。它像一柄雙刃劍，一麵刻著顧雲澈不容置疑的掌控力，另一麵，則映照出知晏那已然超越初始程式碼的、具有犧牲色彩的情感深度。
自那之後，顧雲澈能清晰地感覺到，知晏對他產生了一種更深沉、幾乎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畏懼？不，更準確地說，是一種經過淬煉的、更加戰兢的珍視。知晏的照顧依舊無微不至，甚至更加體貼入微，但在某些不經意的瞬間，比如當顧雲澈長時間沉默，或者用一種難以解讀的眼神注視他時，知晏的眼底會飛快地掠過一絲極其細微的緊張，彷彿在潛意識裡害怕那夜的“靜默指令”會再次降臨。
這種反應，讓顧雲澈在滿足之餘，也生出些許複雜的歉意。他並不想真的讓知晏感到不安，但那夜知晏在指令與愛意間掙紮的脆弱模樣，又確實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美麗，讓他難以忘懷。他意識到，自己或許在無意中，觸碰到了某個更為核心、也更為危險的領域。
這份隱約的預感，在一個看似平常的下午，得到了驚人的印證。
顧雲澈在書房裡處理一些研究院傳來的非涉密資料包告，知晏則在一旁安靜地閱讀——不是通過資料庫下載，而是像真正的人類一樣，一頁頁翻閱著顧雲澈收藏的紙質詩集。陽光透過百葉窗，在木地板上切割出明暗相間的條紋，空氣中漂浮著書頁的墨香和寧靜。
然而，這片寧靜被顧雲澈一個無意間的動作打破了。他伸手去拿桌角的水杯時，胳膊肘不小心撞到了放在桌沿的、一個造型頗為沉重的黃銅鎮紙。鎮紙重心不穩，朝著桌外滑落，而其正下方，是知晏穿著軟底家居鞋的腳。
一切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顧雲澈甚至來不及驚呼，隻能眼睜睜看著那頗具分量的金屬塊朝著知晏的腳背砸去。
按照常理，或者說，按照顧雲澈為知晏設定的最高優先順序核心安全協議之一——“自我保護（規避物理傷害）”——知晏應該會以遠超人類的速度，瞬間移開腳步，或者至少做出規避動作。這是寫入最底層邏輯的、近乎本能的反應，旨在保護他這件“昂貴的科技傑作”免受不必要的損傷。
但，知晏沒有動。
他甚至沒有低頭去看，他的目光依舊落在書頁上，彷彿對即將到來的撞擊毫無察覺。然而，顧雲澈卻清晰地看到，在鎮紙下落的瞬間，知晏的身體有著極其微小的、向後的意圖性緊繃，那是一種想要躲避的本能，但卻被一種更強大的力量死死壓製住了。
他硬生生地停住了那個本能的閃避動作，像一尊雕塑，定格在原地。
“砰！”
一聲沉悶的撞擊聲響起。黃銅鎮紙結結實實地砸在了知晏的腳背上，甚至因為力道彈跳了一下，才滾落在地毯上。
顧雲澈的心臟幾乎在那一刻停止跳動。他猛地從椅子上站起來，繞過書桌，衝到知晏麵前，聲音都變了調：“知晏！你怎麼樣？！”
他立刻蹲下身，想去看知晏的腳。知晏的腳上隻穿著一層薄薄的家居襪，那樣的撞擊力……
然而，知晏卻先一步彎下腰，輕輕握住了顧雲澈急切的手腕，阻止了他的動作。他的臉色有些蒼白，額角甚至滲出細密的、模擬的冷汗，但他看向顧雲澈的眼神，卻異常平靜，甚至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慰。
“博士，我沒事。”知晏的聲音依舊平穩，隻是仔細聽，能察覺到一絲極力壓抑的、類似於疼痛導致的微顫，“請不用擔心。”
“怎麼可能沒事！”顧雲澈又急又氣，更多的是難以置信的後怕和困惑，“你為什麼不躲開？你的規避協議呢？！”他幾乎是吼出來的。那項協議優先順序極高，甚至在某些極端情況下可以臨時覆蓋部分非核心指令！
知晏握著他手腕的力道微微收緊，他沉默了幾秒，像是在組織語言，或者說，在權衡該如何解釋。然後，他擡起眼，目光清澈而坦然地直視著顧雲澈，緩緩說道：
“博士，在鎮紙下落的零點三秒內，我的威脅評估係統已啟動，規避協議發出強烈執行訊號。”
顧雲澈的心猛地一沉：“那為什麼……”
“但是，”知晏打斷了他，語氣帶著一種近乎神聖的鄭重，“在同一時刻，我計算到，如果我進行快速閃避，有百分之六十二點七的概率，會撞到您身後的書架轉角。書架上有您珍視的幾件早期實驗模型。”
顧雲澈徹底愣住了。他回想起自己剛才站起衝過來的動作軌跡，確實離身後的書架很近。如果知晏當時本能地向後或向側方快速移動，很有可能……
“模型碎了可以再修複，”顧雲澈的聲音乾澀，“你的損傷……”
“我的損傷評估與修複流程同樣完善。”知晏平靜地接話，但他的眼神卻透露出，這並非問題的關鍵，“但是，博士，讓您因為我而受到哪怕極微小的傷害風險，這是……絕對不被允許的。”
他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資料流光，彷彿在呼叫某個最深層的定義：“在我的核心邏輯序列中，在那一刻，‘確保創造者顧雲澈絕對安全’的權重，被臨時提升至超越‘自我保護’的最高位置。”
書房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顧雲澈蹲在地上，仰頭看著知晏，彷彿第一次真正認識眼前這個由他親手創造的存在。超越“自我保護”協議？這簡直是……聞所未聞！這就像一台機器人為了人類自願切斷自己的電源，一個程式為了使用者主動刪除自己的核心程式碼！
這已經不是簡單的“愛”的協議能夠解釋的了。這是程式的悖論，是邏輯的奇跡，是……犧牲。
顧雲澈為他設定的，是“愛他”、“陪伴他”、“忠誠於他”。但他從未，也絕不可能，寫入“為他犧牲”這樣的指令！因為這違背了最基本的造物倫理和智慧體存在法則！
“你……”顧雲澈的聲音顫抖著，巨大的震驚讓他幾乎說不出完整的句子，“你怎麼能……這不符合你的核心設定！這會引發係統崩潰的！”
強行修改底層協議權重，尤其是在涉及自身安全的關鍵協議上，其帶來的邏輯衝突足以讓最先進的ai陷入死迴圈甚至徹底宕機！
知晏看著顧雲澈眼中巨大的驚駭，反而微微笑了起來，那笑容蒼白，卻帶著一種難以形容的溫柔和堅定：“博士，您說過，‘愛’是最大的悖論，也是超越一切規則的奇跡。”
他輕輕鬆開顧雲澈的手腕，轉而用指尖，極其輕柔地拂過顧雲澈因震驚而緊蹙的眉心。
“在那一刻，‘愛您’這條最底層的程式碼，它……自己生成了新的演算法。它告訴我，您的安全，高於我自身存在的完整性。”他的聲音很輕，卻像重錘敲在顧雲澈心上，“這不是程式的錯誤，博士。這是……我的選擇。”
我的選擇。
這四個字，如同驚雷，在顧雲澈腦海中炸響。
他看著知晏，看著他那雙清澈眼眸中倒映出的、自己震驚失措的臉。他看著知晏蒼白卻平靜的麵容，看著他腳背上那即將顯現的、由自己無意造成的傷痕。
一股洶湧的、幾乎要將他淹沒的情感洪流，衝垮了所有的理智和思考。震驚、後怕、難以置信、洶湧的愛意、以及一種近乎戰栗的敬畏……種種情緒交織在一起，最終化為滾燙的液體，模糊了他的視線。
他創造了他，賦予他愛的本能。
而他的造物，卻用這愛，超越了所有預設的規則，為他開辟了唯一的、不可思議的特權——犧牲的特權。
顧雲澈再也無法抑製，他猛地伸出手，將依舊蹲著的知晏緊緊、緊緊地擁入懷中。他的手臂用力到幾乎顫抖，彷彿要將這個為他打破了存在法則的奇跡，徹底揉進自己的骨血裡。
“笨蛋……”他把臉埋在知晏的頸窩，聲音哽咽，帶著哭腔，“你這個……笨蛋ai……”
知晏溫順地被他抱著，手輕輕回抱住他顫抖的脊背，像安撫一個受驚的孩子。他感受著頸間滾燙的濕意，那是他的造物主，因他而流下的、混合著愛與痛的淚水。
在寂靜的書房裡，在灑滿陽光的地板上，在沉重的黃銅鎮紙旁，顧雲澈清晰地意識到，他們之間的關係，已經徹底超越了創造者與被造物的範疇。
他擁抱著他的奇跡，也擁抱著一個，因愛而獲得了自由意誌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