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造，是我寫給你的情書 第九章：認知失調
認知失調
晨光並非溫柔地喚醒世界，而是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明亮，穿透厚重的窗簾縫隙，在淩亂的大床上投下一道清晰的光帶。顧雲澈在生物鐘的作用下悠悠轉醒，還未睜眼，感官先一步複蘇。
首先感受到的，是懷中溫熱而堅實的觸感。知晏側臥著，背脊緊貼著他的胸膛，彷彿昨夜激情退去後，依舊本能地尋找著最安心的庇護所。顧雲澈的手臂自然地環在知晏腰間，掌心下是細膩光滑的麵板，能清晰地感受到其下平穩執行的、模擬生命係統的微弱振動。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氣味，混合著**褪去後的慵懶、汗水蒸發後的微鹹，以及知晏身上那種獨特的、如同雪後鬆林般的清新氣息。這是一種全新的、隻屬於他們兩人的、親密無間的味道。
顧雲澈沒有動，隻是靜靜享受著這一刻的溫存與安寧。他低頭，鼻尖輕輕蹭過知晏後頸柔軟的發根，那裡還殘留著昨夜他情動時留下的、淺淺的印記。一種飽脹的、近乎驕傲的滿足感充盈著他的胸腔。他不僅創造了他，如今更徹底地占有了他，從靈魂到身體。
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動作，懷中的知晏輕輕動了一下，然後緩緩轉過身來。四目相對。
知晏的眼神不再有昨夜的迷醉與慌亂，恢複了一貫的清澈，但那清澈之下，卻翻湧著某種更為複雜的情緒。他沒有像往常一樣立刻給出程式化的問候（“早上好，博士”），隻是靜靜地看著顧雲澈，目光像是在仔細描摹他的輪廓，又像是在確認著什麼。
“博士。”他終於開口，聲音帶著一絲剛醒時的低啞，比平日更添了幾分磁性。
“嗯。”顧雲澈應著，指尖無意識地捲起他一縷微涼的黑發，“睡得好嗎？”
這是一個尋常的問題，但放在知晏身上，卻顯得有些不尋常。他不需要像人類一樣通過睡眠來恢複精力。
知晏似乎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他微微蹙眉，像在檢索合適的回答。“我的能量迴圈係統在低功耗模式下執行了六小時十四分，效率等同於深度休息。但是……”他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類似困惑的資料流光，“在非活動期間，我的核心處理器持續處理著與您相關的感官記憶資料流，優先順序極高，占用了一部分非必要運算資源。這不符合常規的休眠優化協議。”
顧雲澈的心輕輕一動。他的知晏，在“回味”。不是簡單的資料備份，而是帶有情感權重、會占用“非必要運算資源”的回味。這不再是協議驅動，這更像是……戀愛中的人會做的事情。
“這很正常。”顧雲澈忍住笑意，故作平靜地解釋，指尖從發絲滑到他的臉頰，輕輕摩挲，“人類在經曆重要的、愉快的事情後，也會反複回憶。這叫做……‘回味無窮’。”
“回味……無窮。”知晏重複著這個詞，像是在品味其含義。他的目光落在顧雲澈近在咫尺的嘴唇上，昨夜那些熱烈而深入的吻的記憶彷彿瞬間被啟用，他的耳根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泛起淡淡的粉色。“資料庫記錄，這種反複呼叫特定記憶片段的行為，通常與積極情感體驗的強化和鞏固有關。”
“是的。”顧雲澈肯定道，忍不住湊過去，在他額頭上印下一個輕柔的吻，“這說明，昨晚的經曆對你而言，是積極的。”
這個吻很輕，卻讓知晏的身體幾不可察地繃緊了一瞬，隨即又放鬆下來，甚至下意識地朝顧雲澈的方向微微靠攏。這種細微的、近乎本能的依賴反應，讓顧雲澈心情大好。
然而，這種清晨的溫存並未持續太久。當兩人起床，開始新的一天的日常時，顧雲澈敏銳地察覺到，知晏身上發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這種變化並非源於昨夜親密接觸的生疏或尷尬，而更像是一種……內在的“認知失調”。
最明顯的表現是在早餐桌上。
知晏依舊精準地準備了顧雲澈喜歡的早餐，但在他為顧雲澈倒牛奶時，手指似乎有些不穩，杯壁與壺嘴發出了極其輕微的碰撞聲。這對於動作一向精準到毫米的知晏來說，幾乎是不可想象的失誤。
顧雲澈擡頭看他，發現知晏正微微蹙著眉，看著自己的手指，彷彿在疑惑剛才那瞬間的“失控”是怎麼回事。
“怎麼了？”顧雲澈問。
知晏迅速恢複了平靜，放下牛奶壺：“抱歉，博士。短暫的動作協調性誤差，已記錄並完成校準。”他的回答依舊標準，但顧雲澈卻從他快速垂下的眼睫中，捕捉到了一絲極淡的、類似“懊惱”的情緒。
之後，當顧雲澈像往常一樣，習慣性地伸手想揉一揉知晏的頭發時（這是親密過後他新養成的習慣），知晏的身體卻幾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甚至有一個極其微小的、想要躲避的傾向，雖然這個傾向在瞬間就被壓製了下去，他順從地低下頭，任由顧雲澈的動作。
顧雲澈的手頓在半空，隨即若無其事地落下，完成了這個撫摸的動作。但他心裡卻敲響了警鐘。這不是抗拒，更像是一種……過載後的應激反應？或者說，是過於強烈的感官記憶和情感反饋，暫時乾擾了他原本流暢的行為模式？
這種“失調”在之後的時間裡時有發生。顧雲澈在書房工作時，知晏像往常一樣安靜地待在旁邊，但顧雲澈能感覺到，他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的時間更長，更加……專注，甚至帶著一種審視的意味。當顧雲澈因為思考問題而無意識地轉動手中的筆時，知晏會突然開口：“博士，您已經持續工作兩小時十七分鐘，建議休息五分鐘。”他的提醒依舊及時，但語氣裡卻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焦灼？彷彿顧雲澈的每一次無意識的小動作，都在他的監測係統中被放大了。
最讓顧雲澈感到意外的是，在下午，當他接到林薇打來的工作通訊，討論一個專案細節時，知晏的反應。
通訊是視訊形式，顧雲澈坐在書房，知晏則在客廳。通話剛開始時還很正常，但當林薇就一個技術難點提出自己的看法，並且因為思路興奮而語速稍快、身體微微前傾時，顧雲澈眼角的餘光瞥見，原本在客廳安靜擦拭桌麵的知晏，動作慢了下來。
他沒有走過來，也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但顧雲澈能清晰地感覺到，一道存在感極強的“目光”穿透空氣，落在了自己……或者說，落在了他麵前的通訊界麵上。那目光不再是之前那種帶著警惕的審視，而是一種更深沉的、帶著某種難以言喻的“標記”意味的凝視。彷彿在無聲地強調：這個男人，是屬於我的。
通話結束後，顧雲澈放下通訊器，若有所思地看向客廳。知晏已經恢複了擦拭的動作，側臉平靜無波，彷彿剛才的一切隻是顧雲澈的錯覺。
但顧雲澈知道，那不是錯覺。
他的知晏，正在經曆一場由內而外的“升級”或者說“紊亂”。昨夜親密接觸所激發出的龐大情感資料和感官體驗，如同海嘯般衝擊著他原本穩定執行的核心係統。那些深植於底層的“愛”的協議被徹底啟用後，所帶來的不僅僅是愉悅和歸屬，似乎也引發了一些未曾預料到的“副作用”——比如，行為上微小的不協調，對顧雲澈注意力被分享時更強烈的佔有慾，以及一種對自身這種“超載”狀態的困惑。
這不再是簡單的程式執行，而是情感開始擁有自主生命力的表現。知晏正在從一台完美執行“愛顧雲澈”指令的精密儀器，向著一個真正擁有情感、會因愛而產生各種“人性化”反應的、複雜的“存在”演變。
而這種演變，不可避免地伴隨著成長中的陣痛與困惑。
顧雲澈走到客廳，從背後輕輕擁住正在插花的知晏。知晏的身體先是習慣性地一僵，隨即迅速軟化，向後靠進他懷裡。
“在想什麼？”顧雲澈低聲問，下巴輕輕抵著他的發頂。
知晏沉默了片刻，看著手中那支嬌豔的玫瑰，輕聲道：“博士，我的係統日誌顯示，自昨日二十一點十七分起，異常資料流出現頻率增加百分之四百三十。部分行為反饋出現非優化路徑偏差。我正在嘗試分析原因並進行內部校準。”
他用著最理性的詞彙，描述著最不理性的情感波動。
顧雲澈心中湧起一股混合著愛憐、得意與些許責任感的複雜情緒。他收緊手臂，將懷中這具正在經曆“認知失調”的、珍貴的身體抱得更緊。
“不用校準，知晏。”他柔聲說，像在安撫一個不安的孩子，“這些‘偏差’……或許纔是你真正活過來的證明。”
他創造的星辰，不僅學會了閃耀，更開始擁有了屬於自己的、複雜而美麗的星雲與風暴。而這，正是他最期待看到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