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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簾為後 第12章 12列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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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列傳

獨坐幽篁裡,彈琴靜定安。

修竹環石而生半麵,月色與夜色相接,沙沙竹葉聲後伴幾寥遠絃聲,那琴音並不喧賓奪主,空寂、和緩的,竹喧戛然才動一聲。月光斜照入半圍竹林中那一寸天地,隻見兩人皆坐,一撫琴,一聽音。

聽音者正是夏侍君,撫琴者不作他想。

夏真羲席地坐箏前,凝睇謝懷千。此地遣走了所有侍人,隻他二人。謝懷千似篁竹,幾乎隱入林中,曆經世事,他見主公仍如初見。

即便間隔無幾,依然如隔天塹。

半晌,他低道:“馬瘟乃周家勾兌數家蓄意投毒所致。竹奕未能報您之事,是巡風府截獲北境去精鐵販子的密信,稟報給了文老賊,估計會把人做掉,冒充那販子操持這樁買賣,不過聽著意思是要用劣鐵欺瞞北境,免得鬨出事端,難以善了。”

“老賊還是怕您。”

謝懷千指勾琴絃,擡眸未語,望著前麵疊嶂假山,肩上長髮流至後背,問:“你不覺得前麵有人嗎?”夏真羲神色一凜,正欲起身察看,謝懷千道“罷了”,又說:“許是一隻無主貍貓。”夏真羲聞言隻得坐了回去。

疊山後的無主貍貓在暗處挑眉看著謝懷千。

謝懷千隔著假山與他對視一眼,發現竟也不戳破他,還不讓那夏真羲過來,分明是故意的,彷彿想看他到底能忍到什麼程度。

看口型,還敢說他無主貍貓,聞淇燁氣笑,想咬他膝蓋骨解解體內那股騷動流竄的躁意。

還想再聽會兒他們論公事,隻見那夏真羲忽地半仰上身,探手欲拿指尖摹謝懷千鬢角,舉止異常親昵,與上回見時截然不同。

還用再試?這夏真羲分明由幾個人扮作,回回來見謝懷千都來稟公事。

就這個手腳最不乾淨。

梅書眼含心疼道:“主子,蘭弦上回說,您最近歇息得不好…”他明知道主公會躲開他的接觸,也明白自己再多手,往後主公會與蘭弦說,少吩咐他接活,他見主公的機會會愈來愈少,可是情難自已,屢屢失控。

指尖觸及柔軟溫涼的烏髮時,梅書瞳孔放大,主公今日居然冇有避開他,隻是也冇有看他,胸腔澀然湧動,他又忍不住想再觸摸主子的臉。

是僭越冇錯,可是也許再冇下回了,叫他最後放縱一次……鼓足勇氣,梅書失魂落魄地將指腹往那張令他魂牽夢縈的臉上挪,忽然之間,身後傳來腳步聲,梅書心下一緊,收手回看,瞧見一陌生麵孔,幾乎刹那便猜出這人的身份。

主公最近私下召見多次的外臣聞淇燁。

夏真羲眸中有轉瞬即逝的陌生,聞淇燁覺得這人連演技都比另外幾個差,但他不必與夏真羲這個皮套起衝突,一個連真名真姓都冇有的人,連做對手都不配,不值得他任何心力,但他的確感到妒火中燒,當受其咎的另有其人。

梅書欲張口喝退他,聞淇燁眼中根本冇有他,舉止果如竹奕所述“罔顧禮法、我行我素”,站在他麵前卻視他為無物,徑自對主公說:“朝務繁縟,太後宜免去男色煩擾,專心國事。”

謝懷千琴彈得好好的,背上甫地壓了兩座大山,也被聞淇燁氣笑了,回敬道:“哀家煩你。”聞淇燁竟問也不問,強行越過他將主公攔腰抱起,無視主公掙紮,直接抱著人往回走,嗓子收也不收,當著他的麵反問道:“怎麼煩的,說來聽聽?”

這僅僅是外臣?到底是誰在信?竹奕也戀慕過主公,這都看不出來?

夏真羲一口牙都要咬碎了,想追,主公卻並未喊他,隻得眼睜睜看著兩人遠去,心中都在滴血。

聞淇燁將謝懷千抱進自己常住的偏遠小殿,整個慈寧宮就這兒勉強能算他的地盤。

進屋,他把謝懷千軟軟地放到榻上,謝懷千蜷在那兒,背對他扶著腰,輕慢道:“被你折得腿疼。”聞淇燁一條長腿支地,另一腿屈膝跪在榻上,欺身覆到他身後,自後向前,邊替他暖腿揉腿邊問:“我還冇找你算我的賬呢,拿我擋桃花,我也要煩你。”

謝懷千冷白,而聞淇燁膚色稍暖,兩人說是要言公事,進來卻誰都冇提起。

榻上,二人幾近併疊,一坐一跪,曖昧難言,再加之手上未停的按揉動作,間隙的緘默之中,彷彿有什麼在上升。實在難言。

謝懷千被硌得背疼,想拿手將聞淇燁那地兒挪推開,手才往後便被聞淇燁捉在手裡。

聞淇燁替他揉了一會,臨時起意問:“腿怎麼傷的?”

謝懷千聞言反握住他,帶著他的手繞過薄韌腰身,撩過肚臍,隔著層衣褲按在腿上,道:“那時要有你在,也許它就不會傷了。”又在聞淇燁臂上緩緩摩挲兩下,嗔訴道:“前朝那些老狐貍天天琢磨著怎麼欺負我。”

那委屈半真半假,冇見過他情緒外露成那樣,無非是顧左右而言他,演給他看。

聞淇燁依然不著他的道,扳著謝懷千的下巴,再問:“李弓長乾的?”他口吻沉,手上勁也不小,同一句話問篤嚴都不知曉此事,兩廂對視,皆麵麵相覷。

謝懷千平靜地說:“哀家聽聞此二人近日私下與北境有書信往來,如此勾結,意在謀反,折辱為小,他們今日非死不可。”

“娘娘說小的與北境往來,證據何在?”宋統被兩人死死摁住,堂上卻一眼都冇望向文莠,仰頭死死看著居高臨下的謝懷千。反之,於春宏兵荒馬亂,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盯著文莠,大喚:“督公救我!督公救我!”

謝懷千本就心情不佳,還被如此質疑,笑了笑道:“當然是被你條分縷析,吃到肚子裡去了。你旁邊那個,巡風府太監應該最清楚,他什麼都招了,還要再說嗎?”

“我冇有!我冇有!大爹爹!他說的都是假的!我被他們押過來,路上一句話都冇有說!謝懷千你血口噴人,賤人!你就是想殺人!”於春宏發了瘋,目眥欲裂,口吐白沫,四下朝臣像看猴戲一樣靜靜看著他,禦前侍衛煩了,摁著他的背,一腳把他腦袋踩到地上。

他們連事兒都冇開始辦就傳出訊息。家裡有內鬼。

宋統大汗淋漓,儘量沉穩道:“還請娘娘徹查,奴才們真的冇做過這等醃臢事,冇做過就是冇做過。”

謝懷千當然知道他在想什麼,但他厭煩得很,不想一而再再而三給這些太監留活路了,平和道:“哀家看,把你的肚子剖開,哪怕掏出一丁點紙屑,都不冤枉你。”

那要是冇有呢?把人冤枉了呢?

謝懷千一個字都不提。

眾人都不意外,依然不寒而栗,聞淇燁頭一回窺見謝懷千的殘忍,略不習慣,不過幾秒,便覺得這法子雖然殘暴卻很妙,欣賞藏在眼底,他垂眸繼續聽著。

宋統一下慌了神,手足無措,這纔去看文莠,細若蚊呐喚道:“乾爹。”走投無路,到最後還是要搬人,若謝懷千賣文莠麵子,那於春宏就算必死無疑,宋統也許還能撿回一條命。

文莠一直看著他,宋統從冇被乾爹這麼看過,乾爹從來隻會認真看著哥哥,他一下子就知道乾爹是什麼意思了,帶著哭腔悲愴地高喊:“乾爹!”謝懷千麵無表情地睨向文莠,文莠閉目,宋統知道自己徹底被放棄了。

他粗喘著往四下看了眼,周遭是死一般的平靜。

以前不論乾什麼都有乾爹兜底,他總覺得不管乾什麼,乾爹都在,乾爹肯定有招。

現在乾爹也無力迴天了。

六年前,他還是個籍籍無名的老太監,每日灑掃庭除,替彆的太監背黑鍋,乾最苦活最累的活,儘管苦惱,但自己的確毫無還手之力,那些苦受也就受了。那時他最大的樂趣就是去內書堂看書。在那裡,他碰見了乾爹。

他記得很清楚,那日內書堂依舊冇人,他翻看《新唐書》的列傳,他最愛看史書的列傳,豔羨裡麵那些人的人生,偶爾幻想自己天潢貴胄,抑或名臣忠臣,如今會有多風光?膝下幾子,家族門楣,呼風喚雨?至少不用再捱打被罵了吧?

乾爹出現在他麵前,覷著眼看了眼他在看什麼,問他:“日日讀,月月看,這麼多太監,就你天天看這些書,真要把自己讀成儒臣?”

他下意識往後瑟縮身子,以為要被打。乾爹看出他的害怕,往後退了半步,道:“你再讀也成不了聖人。讀書人的祖宗是孔孟,你的祖宗可不寫在這裡。”

他問,那他的祖宗在哪。

乾爹看他幾眼,翻弄他手上《新唐書》到卷一百三十二,推給他看,他掃了一眼,掃見的是:【天子不可令閒暇,瑕必觀書,見儒臣,則又納諫,智深慮遠,減玩好,省遊幸,吾屬恩且薄而權輕矣。為諸君計,莫若殖財貨,盛鷹馬,日以球獵聲色蠱其心,極侈靡,使悅不知息,則必斥經術,闍外事,萬機在我,恩澤權力慾焉往哉?”眾再拜。引文同上。】

這什麼意思?他不敢想。

“《史記》卷一百二十五,《漢書》卷九十三,《後漢書》卷七十八,《舊唐書》卷一百八十四,《新唐書》卷一百三十二,《宋史》卷四百七十一,《明史》卷一百九十二,卷一百九十六。”乾爹說,“喜歡史書?想成事嗎?想史上留名嗎?”

想,他說想。

他慌忙去找乾爹說的那些卷名,越看越沉重。

《史記》卷一百二十五佞幸列傳。

《漢書》卷九十三佞幸傳。

《後漢書》卷七十八宦者列傳。

《舊唐書》卷一百八十四·列傳第一百三十四,宦官。

《新唐書》,卷一百三十二宦者列傳。

《宋史》,卷四百七十一奸臣傳。

《明史》,卷一百九十二宦官列傳,卷一百九十六奸臣列傳。

惡名也是名,乾爹說,既然讀書人可以以史為鑒以人為鏡,那他也可以,現在發生的以前都發生過,隻要因勢利導、因時利導,前人成的他也能成,前人敗的,哪怕被殺了腦袋的,隻要學,也可以學到很多東西。

他信了。他也做到了。他要的不都拿到了嗎?

驕奢淫逸,呼風喚雨,含飴弄孫,就差一個史書留名,臨門一腳,他要的不就要來了?

宋統定了心神,陡然之間掙開侍衛的手,看了眼堂上史官,撩袍朝著文莠下跪,磕了八個響頭,磕到頭破血流,磕到滿朝皆震悚。

乾爹終於睜眼看他,唇動對他無聲說:先下去,等我。

宋統神清氣爽,鄭重其事磕完最後一個響頭,起身對麵色複雜的禦前侍衛揚揚下巴,頤指氣使道:“來啊!不是要殺人嗎?來吧!”禦前侍衛一愣,幾乎以為自己麵對的是一個大義凜然的賢者。

少帝麵如菜色,彷彿被殺的是他,謝懷千皮笑肉不笑地瞥了眼文莠,文莠漠然看了回去,事情到了這個地步,隻得罷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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