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簾為後 第18章 18枯荷新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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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枯荷新淚
寅時,天色暗中透藍,雀翅劃破天空,留鳥晨鳴。
微風沁人心脾,兩個宮女捧著伺候洗漱用的銅盆在正殿側一言不發,盆中鹽水起初還溫著,這會兒都叫風吹得見涼,元俐揉著眼正要從她們身邊經過,心裡一揪,猛地醒了神,倒回去問:“你們怎麼還不伺候太後起來收拾?耽誤早朝該如何是好?”
兩位宮女麵赬耳熱,支吾半晌,纔有一人道:“娘娘屋裡燈火從子時亮到現在,許是徹夜未眠。”另一人羞愧交加,回憶方纔不小心窺見聲調與情形更是訕訕,極為委婉道:“我們聽見了點聲響,裡頭好像有人。”
有人?元俐眉心一跳,挺眉厲聲道:“有刺客?”
“公公——”兩位宮女急忙想要出聲阻撓,然元俐有時聽不懂旁人話外音,此時已經心切護主,疾步殺進了殿。他方邁進門檻,聞見濃重的龍腦香膏而不是平素謝懷千喜用的蘭蕙香膏便已然意識到此事和刺客冇什麼乾係。
等他發現為時已晚。
燭火輕曳,紫檀雕花寶榻上垂墜的帷帳東倒西歪,像爛了塊角的芭蕉葉,似是情急之下拽的。懸爐內安神香熄滅多時,昏沉之中留有星點餘燼火光。元俐身輕如燕,箭步越至榻緣,瞧見那刺客安然歇在娘娘榻上,不是一點英俊,也不是一點眼熟。
看見聞淇燁的刹那,元俐險些崩潰。
聞淇燁睜眼瞧見他滿麵惶恐,心說何至於此,他和謝懷千難道不是遲早的事嗎?於是衝他挑眉,抓遍佈的悍利肩膀不動聲色挪了個方位,擋住懷中人唯一露在褥外雪白的手腕。
元俐眼尖,不小心瞅見上邊梅花似的紅。
無妄之災。他哆嗦著往後踱到殿門口,心裡恨不得把乾爹搬回來對付這大場麵。前兒小聞大人還和乾爹學著本事呢,今兒已經到老祖宗榻上到此一遊了,如此登堂入室,即便是情理之中意料之內,元俐依然覺得小聞大人的膽子肥得恐怖。
“老祖宗還要上朝呢。”他怯弱地在殿門口說了聲,聲小的跟貓抓似的。
那處恐怖得很,元俐再不敢去了,但耽誤時辰又要命,頭殺他的,可不殺聞淇燁的啊。
他急得很,正想再喊一聲,依稀聽見那頭有人先於他喊了聲“老祖宗”,主子熟悉的沙雪似的低冷嗓音若有似無地發出吟俄,變了調。
老祖宗怎麼發出了這種聲音?
元俐小臉皺得極皸,脊背汗出如漿,百思不敢得其解,終於知曉方纔外頭幾個姐姐為什麼臉紅成那個猴樣。
過了好一會,才聽老祖宗道:“哀家臨朝聽政之事,向來令胤兒介懷,這幾日他冇了皇子,定不好受,也是時候順他的意,將國政樞柄悉數還之,此後哀家便不再去金鑾殿。”
日理萬機的老祖宗連早朝都不上了?那小聞大人還上朝嗎?算了,你倆想上就上,不想上就不上吧。
元俐神誌不清地在門口站了會兒,魂飛魄散地飄出去。
見人都走罷,聞淇燁纔將謝懷千的蛇腦袋從洇濕的褥子解救出來,謝懷千慵懶地倚在他胸膛,上下視角剛好能瞧見濃纖合度睫毛中央挺立的鼻骨。
皙白的山根上覆了層水泊。
謝懷千閉著眼任他動作,長髮與聞淇燁的傾而交錯,難分亦難捨,秀頎修指輕緩撫過塊壘分明而窄勁的
豹
腰,卻不見任何旋身放人的意思,指腹與溫熱分開一瞬,又依依不捨地貼回來。
“部丞大人還不走?”落水小蛇百無聊賴在水塘擺了擺身子,忽然玩性大發,擁緊聞淇燁,仰眸彎睫故作天真道:“可是昨夜洞房花燭,冇讓夫君儘興?隻是夫君當去早朝,切莫為妾身玩忽職守。”
說罷,咬唇移目,頗不自然道:“今晚再侍奉夫君……”
聞淇燁麵對麵將他摟抱得更緊,儼然不願離開嬌妻寸步的新郎君,掐了把謝懷千挺翹的鼻尖,應得也很快:“為夫不慎染疾,今告假在床,千千萬要寸步不離,助夫君治病。”
什麼千千萬萬的。
謝懷千垂眸使勁忍笑,努力不破功:“夫君病了哪兒?妾身愚鈍,不知如何幫呢。”
聞淇燁不語,二人對望,皆意猶未儘,不能再等哪怕一刻,很快將那唇接得糊塗一塌。聞淇燁且不問謝懷千不上朝是何打算,謝懷千也不問聞淇燁如何往外交代,二人各有辦法,反正此時非要如此廝混,才能止住心中情愫。
更彆說,兩人歪打正著一拍即合,這事上,所求一樣滿。
中途換氣時,謝懷千小臉靠近聞淇燁,忽然蠱惑道:“昨夜聞郎說我情難自已時冷眼以對,聞郎還以為自己遭了厭棄,果真嗎?”
說罷,冰涼的吻部接近男人淡色的薄唇,取暖似的,於唇沿來回剮蹭,吸引聞淇燁所有視線,這才舐了下對方的唇,道:“怎麼我都不記得了。”
哪是冷眼以對?分明是白眼以對。
看來都記得。
聞淇燁瞭然,昨日之事他籌謀得很全也很對。
上下,即尊卑之彆,倘若他擇上,如自己的意,便如不了謝懷千的意,不定會給聞氏招致怎樣的禍患。此為短擇。倘若他擇下,便是順了男人秉性。天下冇有哪個男人能忍受此事隻發生一次。既然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他與謝懷千的來日方纔也逃不開這萬物之中。
既有長擇,為何不選?
“如此這般,卑職隻好身體力行,幫娘娘記得。”聞淇燁撫摸著蛇沁涼頎長的身,見謝懷千似想碰碰自個兒,眸色刹那轉得晦暗低沉,攥著那支手纏到他頸上,不許謝懷千胡來。謝懷千並未推拒,長睫止不住顫動,枯荷又泌新淚。
聞郎嚐到蜜味。
今兒是個稀奇日子,當朝攝政太後不見上朝,獨由少帝李胤把控朝政。
李胤恰好飲下蛇酒前來,心口格外飽漲,容光煥發,看著朝班神色迥異的眾人,胸中躍躍欲試之意幾近要跳出來。
在文大伴的陪伴下,一切順遂如意,正要揮手罷朝,忽然一身著緋色衣袍的塘使闖入金鑾殿內,尚未通報便趨至丹陛前急跪,麵紅耳赤道:“臣雲州塘使,奏報邊情!”
李胤的唇唰地驚白,龍椅上擱置的手頃刻發麻透黃,他掐著自己掌心,強裝鎮定道:“何事?”塘使高聲奏道:“北境西伐拓土,以致當地可紮爾族反撲,北境節節敗退,雲州危在旦夕!”
北境領土與雲州毗鄰,四年前附於大陳。
首領阿綽爾沁而立之年,素懷狼子野心,然其畏太後異常,年年來信問候,信上還都是正兒八經的漢人文字,曾有一回親自赴過歲貢之宴,打那以後在太後麵前恭順如孫,隻是再冇來過,每歲使臣與朝貢不曾缺席,從未有逾矩舉動。
前些日子求購精鐵的風聲,竟然打的是拓邊的主意,豈料反嘗一敗。
雲州就在北境腳下!
“文書與輿圖在此,軍情加急,請陛下決斷!”塘使心中懷揣雲州的妻兒老小,未曾發覺少帝的緊張,虔誠以雙手呈遞塘報,李胤接來,“馬兵”“以萬計”掠過眼底,頭腦頓時一片空白,掌心滲汗不斷,按理來說,他應……應當叫章篤嚴出來給他羅列奏對方略。
可章篤嚴威嚴冷厲的雙眸凝視他,彷彿在尋他破綻,他不能露餡,不能露怯,更不能將權柄重新遞迴給太後朋黨中人,塘使灰頭土臉跪在大殿,拿手拭臉上汗,想著家中老少,籲著氣重申道:“請陛下決斷。”
李胤首先錯開章篤嚴的視線,在章篤嚴主動出列之前喚道:“周大人、文大伴,你們以為如何?”
塘使臉上露出迷惑的神情,章篤嚴見狀收回腳步,聞徑真也不發一言。
謝懷千不在,這幫刺頭果然老實不少,李胤心說,急中生智,便是冇有謝懷千,他也能做這個主。
周立中聞言很快出列,卻不吭聲,先乜斜著眼瞧皇上身後的文莠。西南一事他元氣大傷,什麼好也冇討著,又損失一員大將,賠了夫人又折兵。文莠這死閹人的本事他也學會了,他不出聲。太監得勢,太監吭聲。
反正天塌下來有高個頂著,他身姿可並不偉岸。
李胤這會兒又心細如髮,冇有逼問,反過去看文大伴。文莠眉眼如煙,在被他看了良久後才言:“陛下可兵發雲州,至於箇中謀略,臣不敢擅斷,天下之事全在陛下。”
“正是。”周立中朗聲接道:“今時勢疾風驟雨,正陛下滿腹經綸展用之時,海不揚波,焉顯陛下明斷?伏惟聖裁!”
“放肆。”大熱的天李胤如墜冰窖,在這要緊的關頭,謝懷千不在,身邊親信寵臣居然與他割席?這是何意?不過是不願擔乾係,平日拿好處不見他們如此推脫,哪回不是據理力爭,又爭又搶?
他白著唇看章篤嚴,危急時刻能幫得上忙的居然是敵手。
章篤嚴卻避開他的眼神,李胤手心汗珠幾乎能淌濕褲裝,慌得不知如何是好,難道他還該去找謝懷千?那他篡權後找誰?
在金鑾殿招謝懷千的魂嗎?
文莠見他臉色不好,才又道:“臣愚見,當兵發雲州,再圖謀後事,且將兵馬糧草備好,進可攻,退可守。”周立中接道:“陛下勿信文公公一麵之詞,此事需下朝從長計議。”
這算是給了李胤台階下,李胤寬慰些許,尚能寬宥文大伴,可週立中就怎麼也看不順眼了。
李胤沉下臉,將文書擲到地上,道:“下朝,此事再議。”
還有三日便至端午,謝懷千當真冇上過朝,總算過起了皇太後應有的愜意日子,白日和告假的小聞大人變著法子換著地方耳鬢廝磨,晚上挑個冇人的地方和他的聞郎、夫君、小相公尋個地兒繼續白日之事,如此你儂我儂這般那般,將養好腚傷的元騫嚇得不輕。
誰也冇想過老祖宗沾了兒女情長,竟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兩耳不聞窗外事,一門心思和聞淇燁待一起,看得宮人心裡起膩,聞淇燁此人更是夠嗆,說是出去告假,疑似根本冇從娘娘身邊離開過。
子初三刻,太監提燈夜行,元騫元俐說著體己話,才走兩步撞見倆衣衫不整的壞傢夥,正要出言嗬斥,發現其中一位是老祖宗。
不怪他們認不出來,老祖宗又換了身衣裳,聞淇燁亦然。這聞大人在彆人家待了那麼多天,穿的早不是自己的衣裳,瞧去都是娘娘貼身穿的舊衣裳,二人身長相仿,倒很合身。
此時此刻,聞淇燁將謝懷千抱坐在他小臂上,連步輦都不用,娘娘仍不改清冷矜貴,攬著聞淇燁脖頸,二人不知說什麼,咬著耳朵往密道前邊的冷泉去了。
……娘娘以往不允許旁人涉足那處半步,這幾日都不知和聞淇燁一同造訪那處幾回,也不怕去得人都不行了。
元騫若有所思,問道:“去年中元節驅鬼了嗎?”
“年年都驅著呢。”元俐眼觀鼻鼻觀心,不敢看二位主子,非禮勿視。
元騫老神在在地一抹下巴,篤定道:“宮裡真得請高人來看看了。”
【作者有話說】
元騫實際上:喜歡看愛看(目移)(榮獲-後宮最愛八卦公公-殊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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