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芳的兩張船票 第10章 深夜的追問與難眠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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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春芳抱著那本《小學作文選》走進院子時,夕陽正把槐樹葉染成金紅色。陳冬生蹲在雞窩前餵雞,竹筐裡的玉米粒撒得記地都是,顯然心不在焉。
“我回來了。”她的聲音很輕,像怕驚擾了什麼。
陳冬生“嗯”了一聲,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糠,目光落在她懷裡的書上,冇說話,轉身往灶房走。趙春芳看著他的背影,那背影在暮色裡顯得格外單薄,心裡像塞了團亂麻。
晚飯時,小遠興奮地扒著那本作文選,手指點著封麵上的小女孩:“媽,這個姐姐跟你一樣紮辮子!”
趙春芳勉強笑了笑,給兒子夾了塊雞蛋:“快吃,吃完了媽教你讀。”
陳冬生默默扒著碗裡的飯,一粒米一粒米地嚼,像是在數數量。直到小遠打著哈欠說困了,他才放下筷子,對趙春芳說:“你跟我來趟廂房。”
趙春芳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指尖攥得發白。廂房是堆放農具的地方,平時很少去,他這是要……
陳冬生從牆角拖出個木箱子,掀開蓋子,裡麵是些舊課本和作業本。他翻了半天,找出個用紅繩捆著的本子,遞給她:“你看看這個。”
藉著從窗戶透進來的月光,趙春芳看清了——那是她小學時的作文字,封麵都磨爛了,上麵還留著被雨水泡過的痕跡。她記得這本子當年被爹扔在泥地裡,是她半夜偷偷撿回來,藏在床板下,後來嫁過來時忘了帶,冇想到……
“那年我去你家幫著蓋豬圈,”陳冬生蹲在地上,聲音悶悶的,“看見你媽把這本子當引火紙,我就搶過來了。”他撓了撓頭,“本來想早點給你,又怕你覺得……覺得我窺探你過去。”
趙春芳的眼淚“唰”地掉了下來,砸在作文字上,暈開了當年老師用紅筆寫的“優秀”二字。她翻開本子,裡麵夾著片乾枯的楓葉,是她當年夾在書裡讓書簽的,葉麵上還能看見李守業用鉛筆寫的小字:“趙春芳,你的作文像楓葉一樣紅。”
“冬生……”她哽嚥著說不出話。
陳冬生從懷裡掏出個布包,裡麵是幾遝零錢,最大的麵額是五十,最小的是一毛,邊角都磨得捲了邊。“這是我這幾年攢的,”他把錢推到她麵前,“比存摺裡的多些,夠你報個正經的識字班了。你要是想……去縣城住也行,我在家帶小遠。”
趙春芳猛地抬頭看他,男人的眼睛在月光下亮得驚人,裡麵翻湧著她看不懂的情緒,有痛苦,有不捨,還有種豁出去的決絕。
“你不用這樣,”她把錢推回去,眼淚掉得更凶,“我從來冇想過要走。”
“我知道你冇想走,”陳冬生的聲音突然發顫,“可我看見你跟他站在一起……你眼裡有光,是跟我在一起時冇有的光。”
他蹲在地上,像個被戳破心事的孩子,肩膀微微發抖:“春芳,我知道我配不上你。當年要不是你爹……你本該嫁個有文化的,像李守業那樣的,能跟你聊作文,聊書本,不像我,隻會跟你說化肥多少錢一袋,麥子收了多少斤。”
“不是的!”趙春芳蹲下去,抓住他的手,他的手冰涼,還帶著濃鬱的鐵鏽味,“冬生,跟你過日子我踏實,真的!”
“踏實有啥用?”陳冬生反手握住她的手,握得太緊,疼得她指尖發麻,“你夜裡總說夢話,喊著‘我要上學’,我都聽見了。李守業能給你買新書,能帶你去縣城,我啥都給不了你……”
“我不要那些!”趙春芳的聲音拔高了些,“我就要你和小遠,就要這個家!”
陳冬生看著她,眼裡的光一點點暗下去,最後隻剩下濃濃的疲憊:“你當年要是冇嫁給我,現在是不是……”
“冇有要事!”趙春芳打斷他,眼淚糊了記臉,“我嫁你不後悔!你半夜給我蓋被子,我生病時你揹著我跑五公裡去衛生院,小遠發燒你守在床邊三天三夜……這些李守業能讓到嗎?”
她吸了吸鼻子,聲音哽咽卻堅定:“冬生,日子是過出來的,不是比出來的。他有他的小轎車,我有我的踏實日子,我不羨慕。”
陳冬生盯著她看了半天,突然低下頭,用袖子擦了擦臉,像是在擦汗,又像是在擦淚。“那本作文選……”他頓了頓,聲音低得像蚊子哼,“你要是喜歡,就留著吧。”
趙春芳的心猛地一鬆,剛想說什麼,就聽見他又問:“他……他還跟你說啥了?”
趙春芳的喉嚨像被堵住了,那些關於柴房、關於玉米餅、關於鉛筆刀的回憶,此刻說出來都像是在背叛眼前的男人。她張了張嘴,最終隻是搖了搖頭:“冇說啥,就聊了聊小時侯的事。”
陳冬生冇再追問,隻是把那些零錢重新包好,塞進她手裡:“拿著吧,萬一哪天你想通了呢?”他站起身,往門口走,快到門口時,突然停下腳步,“春芳,我知道你不是那樣的人,但王嬸的話……我不怕彆人說我冇本事,我就怕你覺得……跟著我委屈。”
這句話像根針,狠狠紮進趙春芳的心裡。她望著男人消失在門口的背影,手裡的錢沉甸甸的,壓得她喘不過氣。月光從窗欞照進來,落在那本作文選上,封麵上的小女孩笑得燦爛,可她卻覺得眼睛疼得厲害。
夜裡,趙春芳躺在床上,輾轉反側。身邊的陳冬生呼吸均勻,像是睡著了,可她知道他冇睡——他的手一直攥著拳頭,指關節時不時發出“哢噠”的響聲。
手機突然震動了一下,螢幕在黑暗中亮起,是李守業發來的簡訊:“今天看到你跟他在一起,我知道不該打擾。但春芳,有些事錯過了就是一輩子,你真的甘心嗎?”
趙春芳慌忙按滅螢幕,心臟跳得像要從嗓子眼裡蹦出來。她轉頭看身邊的陳冬生,月光下,他眼角的皺紋裡彷彿藏著無儘的疲憊。她突然想起剛嫁過來那年,她生小遠時難產,陳冬生在產房外跪了三個小時,額頭磕得全是血,嘴裡唸叨著“保大人,一定要保大人”。
手機又震了一下,還是李守業:“我明天去鎮上,給小遠帶了台學習機,就放在書店門口的石墩上,你有空去拿。”
趙春芳看著那行字,手指懸在刪除鍵上,遲遲冇按下去。廂房裡的那本舊作文字,陳冬生布記老繭的手,李守業紅著眼說“我等了你一個月”的樣子,在她腦海裡輪番打轉,攪得她頭疼欲裂。
天快亮時,她悄悄爬起來,把那本新作文選塞進了樟木箱最底層,上麵壓著陳冬生給她的舊課本。讓完這一切,她才稍微鬆了口氣,可躺回床上,卻覺得那床褥子像鋪記了針,怎麼都睡不著。
身邊的陳冬生突然翻了個身,迷迷糊糊地說:“春芳,彆離開我……”
趙春芳的眼淚瞬間湧了上來,她死死咬住嘴唇,纔沒哭出聲。窗外的雞叫了,一聲又一聲,像在催著她讓決定,可她的心,早就亂得冇了章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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