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不疑 第 50 章
平靜地過了兩天，公寓附近再沒看見那女人，江疑以為她良心發現不會在這個時候來驚擾周奇了，但僅僅在女人找他說明瞭身份之後的第三天傍晚，她又來了，並且是等在了家門前，還提著大包小包的東西。
江疑和周奇剛從電梯出來，女人立即放下手上的購物袋激動地迎了上來，一邊叫道：“周奇！你是周奇嗎？”
江疑眉尖跳了跳，下意識把周奇擋在了身後，忍不住暗罵了一句瘋女人，平靜地說道：“您走錯地方了吧，我們不認識您。”
周奇不解地微微擡起了頭，在他身後打量著陌生女人，小聲問道：“江老師，她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周奇！我是媽媽呀！”女人激動地想要上前來仔細地看看他。
周奇疑惑地瞪大了眼睛，手不自覺地拽住了江疑的衣袖，認真地說道：“阿姨，我不認識您。”
“你出生在小杏村，爸爸叫周民全，爺爺叫周□□，你耳朵後麵有一顆小紅痣。”女人急急忙忙地把那天在咖啡館和江疑說過的話又重複了一遍，迫切地向他證明著自己，緊接著朝他露出了和善的笑容說道：“我是你媽媽李麗紅，李麗紅這個名字你應該知道的呀。”
周奇眼底的迷惑依然沒有消散，茫然地看著她：“我沒聽過這個名字。”
“難道你爺爺從來沒跟你說過媽媽？”李麗紅露出了震驚的表情，不相信兒子居然連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說過，在我很小的時候我問過他，他隻說媽媽去很遠的地方不會回來了。”周奇平穩地說道，聽不出任何波瀾。
“周奇，對不起，是我不好……”
江疑連忙打斷她，不悅地說道：“不好意思，孩子還要寫作業，麻煩您離開。”他說著帶著周奇繞開女人，拿出鑰匙走到門口開門。
在門開啟的空隙，李麗紅卻衝上來抓住了周奇的肩膀，激動地說道：“周奇，是媽媽錯了，我來就是想接你回家的。”
她這一抓把周奇嚇得一哆嗦，江疑立即攔在了她身前沉聲道：“你想乾什麼，放開。”
“周奇，對不起，我沒想嚇著你。”李麗紅慌忙訕訕地鬆開了周奇，連忙提起地上的袋子，懇切地說道：“我買了牛奶和一些水果零食，還有衣服，都是給你的。”
“不用了，他不缺這些。”江疑瞥了女人一眼，側過身子溫聲對周奇道：“阿奇，進去吧。”
“嗯。”少年乖乖地應了一聲，擡腳準備進去，李麗紅再次拉住了他的手腕，真切地說道：
“周奇，給媽媽一次機會好不好，你也是大孩子了，我們可以好好聊一聊。”
“讓我進去坐坐，可以嗎？”見他沒有吭聲，女人再次試探道。
周奇掙開了她的手，看了眼江疑，對女人搖了搖頭平靜地重複：“我不認識你。”說完轉身進了門，江疑也立即跟上，啪的一聲把女人的聲音關在了門外。
“我……”李麗紅把東西放在地上，看了眼緊閉的門不甘心地離開。
進了客廳，周奇被這突然跑出來自稱他媽媽的人弄得還有點反應不過來，回想起前幾天江疑問過他的話，緊張地問道：“江老師，你是不是之前就遇見過剛剛那個人了。”
江疑吸了吸鼻子，不好意思對上他澄澈的眼神，淡淡地應了一聲：“嗯，對不起啊，阿奇，我沒跟你說。”
“沒關係，我知道江老師是不想影響我。”周奇抿了抿嘴角，不再糾結，背著書包朝臥室走去，“我去寫作業了。”
“阿奇。”江疑急忙叫道。
“嗯？”少年回過了頭，不解地看著他。
見他很是平靜，江疑頓了頓，笑道：“沒什麼，去吧。”
第二天早上江疑送周奇去學校時，門一推開就撞到了地上的東西，他皺了皺眉，乾脆地提著袋子一同下樓，把衣服放進了樓下衣物捐贈箱，吃的則送給了保安室的大爺，把大爺感動得不行，向兩人連連道謝。
晚上回來時江疑算是明白了什麼叫陰魂不散，李麗紅再次等在了家門口，依舊提著幾大袋子東西，人卻比前一天顯得憔悴些，像是沒有睡好，但是見了周奇她立馬討好地湊上前來打招呼：“周奇，回來了？”
“我說過了不認識您，您不要再來了。”周奇朝江疑身邊閃了閃，迴避她的目光，有些不自在地說道。
“難道你這麼多年一直沒想過媽媽嗎？”李麗紅緊緊地盯著他，觀察他的反應。
“很小的時候想過，後來就不想了。”周奇搖搖頭，毫無波瀾的說道。
江疑十分無語地看了眼女人，扶了扶額：“您這樣有意思嗎？彆再來打擾他了。”
“周奇，我知道你心裡恨我，我也不求你原諒我，可是不能跟我好好聊一聊嗎，我知道突然來找你，讓你覺得很陌生、難以接受，但是感情是可以慢慢培養的，更何況你身上還留著我的血，我雖然沒有養你，但你畢竟是我懷胎十月生下來的，是我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都說母子連心，你再給媽媽一次機會好不好，我會彌補你的。”
“再給你一次機會？”江疑冷笑道，“看你的穿著打扮，應該過得還不錯，之前的那麼多年都沒想著揮灑母愛，現在跑來上演什麼慈母戲碼，這不是存心給人添堵麼。”
“我……”
周奇平淡地打斷她：“我不恨你，因為對你沒有任何記憶，你如果覺得內疚，也不用了，因為我過得挺好。”
他說完對江疑微微抿了抿嘴，輕聲說道：“江老師，我們進去吧。”
“好。”江疑點點頭，立即繞開女人開了門，側身讓周奇先進去，就在他準備關門時卻被李麗紅死死抵住了。
“周奇，你跟我回去吧，我現在在重慶，也能給你比較好的生活，我保證不會虧待你的，你跟這位老師又沒有任何親戚關係，彆人憑什麼一直照顧你，誰知道是不是真心的，還是有彆的想法，隻有媽媽不會害你，而且是你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了，跟我回去吧！”李麗紅大聲叫起來。
江疑被她這句話說的心裡一緊，把著門的手一鬆就讓她擠了進來，正在他愣神的片刻，隻聽周奇平穩堅定的說道：“你不是，我最親的人隻有兩個，一個是爺爺，另一個就是江老師，爺爺不在了，我就隻有老師了。”
“媽媽還比不上一個老師？”李麗紅在玄關處拉住他，不容爭辯的問道。
“我從來就沒有過媽媽。”周奇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她，低聲說道。
聽見少年有些委屈起來的聲音，江疑回過了神，趕緊上前把他護在身後，對女人不耐煩道：“出去。”
李麗紅見通過親情沒辦法說服周奇跟她一起走，情急之下紅了眼眶焦急地說道：“周奇，對不起，我也不想來打攪你的，我實在是沒辦法了。”
她突如其來的態度大轉變讓江疑眉尖忍不住跳了跳，隻聽她幽幽地說道：“我來找你，是想求你救你弟弟一命，他得了白血病，我跟他爸爸的骨髓都配不上，我實在是迫不得已了才來找你的，想找你試一試，昨天晚上醫生跟我打電話來下了病危通知書，他實在是耽誤不起了，求你跟我回去一趟，就當行行好，幫幫我。”
周奇震驚地瞪大了眼睛，悶悶地說道：“我沒有弟弟，爺爺隻有我一個孫子。”
“不管你認不認我這個媽媽，認不認弟弟，你們都是從我肚子裡出來的，現在隻有你能救他了，求求你了，你要是不願意跟我們一起生活，等動完手術我就送你回來。”
女人一臉天經地義的樣子，把讓周奇給他另一個兒子換骨髓說得像是極輕鬆平常的一件小事，江疑一聽就來了氣，沉下了聲道：“給我出去。”
“不行，我今天一定要帶周奇走，隻有他能救我兒子！”女人漲紅了臉，不管不顧的嚷了起來，絕望地看著周奇。
“阿奇，回房間去寫作業，把門關上。”江疑不理會女人，回頭看了眼垂下眼睛的少年，溫聲說道。
“哦。”
“周奇，求你了，你就當行行好，不會對你有傷害的，你給他換完骨髓我馬上就送你回來！我兒子才14歲，他還小，不能死！”女人作勢就要去抓週奇，江疑趕緊攔住了她，待門被關好後，才憤怒地譏笑道：“我說怎麼過了這麼多年突然來尋親了，原來是有事相求麼。”
“一口一聲救你兒子？阿奇就不是你的兒子了麼？還惺惺作態的說要接他回去彌補他這些年失去的母愛，要是我真讓他跟你走了，還不知道孩子原來是要被自己的親生母親騙回去挖器官呢！”
“怎麼叫騙！我帶他回去救了我兒子，肯定會好好待他！周奇也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我怎麼會不疼他！”女人瘋狂地嘶吼起來，不停地推著他，試圖進去找周奇。
“滾出去。”江疑第一次跟一個女人動了粗，拽著她的胳膊把瘋狂起來的李麗紅推出了門外，擔心會讓周奇聽見那些傷人的話。
他跟著女人一起來到外麵，砰地關上了大門，拉著她一路來到樓梯間，女人不停的掙紮：“你放開我！我要帶周奇回去！我兒子還等著我去救他！”
“阿奇不是你們的工具，不是你需要利用的時候想帶走就帶走，不需要了就丟開，彆的孩子從小都在父母的嗬護下成長，他卻在還沒斷奶的時候就被母親拋棄，這樣你還覺得不夠，要再來他心上紮幾把刀嗎？我從來沒見過你這樣當母親的人。”江疑冷冷地說道。
“我拋棄了他是我不對，但是我一個女人無依無靠的，在那麼窮的村子裡我怎麼養活他，我連自己都顧不上，等著一起餓死嗎？帶著一個孩子改嫁又有誰會要我！再說了他不是還有爺爺嗎！沒有我他也照樣長了這麼大！我給了他生命，現在是隻想讓他幫我救救我兒子，為什麼不行！”女人嚎啕大哭起來，竟顯得自己纔是委屈的那一個。
“他的命是你給的沒錯，但是他的命不由你支配。”江疑氣極反笑，想不到她會說出這種可笑的話來，“你自己的兒子自己去救，阿奇早已經和你沒有任何關係了，我不會讓你帶他走的。”
“我求你了，隻是換骨髓，對周奇不會有傷害的，你要是想繼續撫養他，我保證手術一完成就送他回來。”李麗紅拉著他的胳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央求道。
江疑忍著惡心嫌棄地甩開了她的手，冷笑道：“不會有傷害？開刀流血把身體的一部分取出來你怎麼能說出沒有傷害？凡是手術就有風險，即便沒有風險我也不會答應，因為你們在他心理上劃出的傷永遠也不會癒合！他沒有義務救你的兒子。”
“你們不能見死不救啊！”女人哭的蹲在了地上，一邊大聲吼道，“他的命是我給的，現在我想讓他幫忙也是理所應當的，就當是報恩了，隻要他救了我兒子，我們也算是互不相欠了，我以後再也不打攪他了！”
“嗬嗬，報恩？你沒有養他，憑什麼讓他報恩！命是你給的？你問過他的意見嗎？是他想來這世上的嗎？你把他帶到了這世間，卻不聞不問十幾年，讓他小小年紀就吃儘了生活的各種苦，生而不養真夠惡心的！還好意思提報恩？恩在哪？！兩不相欠？！這十幾年你欠他的一輩子都還不了！本來他對母親至少還能有一點幻想，現在你連他這一點美好的幻想都打破了，你不配當母親，更沒有資格讓他幫你。”
“你們是人，不是冷血動物！周奇見死不救能安心嗎？要是我兒子真的死了，他就是凶手！”李麗紅擡起頭狠狠地盯著他，發狂地叫道。
“少道德綁架了，說不定這就是你當初拋棄阿奇的報應。你兒子的命是命，阿奇的心也不是鐵做的，你不心疼他，我心疼。”江疑瞥了眼地上的女人，冰冷地說道：“沒有你他的確也長大了，所以麻煩你彆來礙眼，有多遠滾多遠。”
“求你了，我知道是我這個做母親的失職，我欠周奇的，所以我不想再欠我們家唐睿了，我跟我老公就這一個兒子，我們不能失去他，我求你了！求你讓我帶周奇回去吧。”李麗紅再次站起來試圖扒拉他的手，放低了語氣哭著哀求。
江疑急忙避開，毫不動搖冷冷地說道：“有這個時間在這兒耗著，不如回去在他身邊多陪陪他，抓緊時間在全球的器官庫去匹配吧，阿奇我是一定不會讓你帶走的，人各有命，你好自為之，不要再來找他了。”他忍了忍還是沒把那句生死有命很殘酷的話說出來，畢竟那個生病的孩子並沒有錯，年紀這麼小倘若最後真的沒能救回來，還是挺遺憾，有錯的是大人，他雖然不會讓周奇去幫李麗紅，但心裡也希望那孩子能挺過來。
“另外我提醒你一句，如果你再來的話，我會讓你那個兒子直接被醫院放棄治療，查你兒子的資訊對我來說易如反掌。”江疑瞥了眼女人，讓人不寒而栗地威脅道，“我說到做到。”為那個孩子惋惜歸惋惜，但他絕不會允許任何人傷害周奇，說完乾脆地轉身回去。
李麗紅被撇在原地嚇得呆了片刻，絕望地大哭起來。
江疑站在公寓門口深吸了一口氣，平複了自己的情緒纔開啟門進去，又去廚房冰箱裡拿了一瓶冰水喝了幾口讓自己冷靜，才慢悠悠地穿過走道去臥室，輕輕地擰開了門把手推開門，少年正一動不動地坐在書桌前。
他腳步很輕地走過去，到了周奇背後他都沒發覺，江疑輕輕笑了笑拉開他旁邊的椅子在他身邊坐下，扭頭一看頓時驚了一跳，隻見他無聲地掉著眼淚，把桌上的作業本都打濕了。
“阿奇。”江疑輕輕叫了一聲，忍不住揪心地拿來紙巾替他擦掉淚水。
“江老師。”少年委屈巴巴地看著他，很不理解地問道，“我從來都沒見過媽媽，我以為媽媽真的是想我了才會來看我的，可是她為什麼要這麼對我，我是不是一個不值得愛的人，不然為什麼從小她就不要我了。”
江疑也想不明白，虎毒尚且不食子，都說母愛無私，可世上還是有這樣無情狠心的母親，隻能說人性千萬，總是好壞參半，他輕歎了一口氣，無法解答他李麗紅為什麼要這樣對他的問題，但是立即否認道：“誰說的，爺爺很愛阿奇不是嗎？”他頓了頓，又輕聲補充道：“還有我也是。”
周咬了咬嘴唇，紅著眼圈有些自責地說道：“我不想幫她，江老師，我是不是很壞。”
“不是。”江疑看著他堅定地說道，“他沒有儘到母親的責任，你沒有義務去替她救兒子，況且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誰也不能埋怨，而且你的骨髓也不一定能和他的匹配得上。就算你想幫她，我也不會答應的。”
“那我豈不是更壞？”江疑半開玩笑道，他自認為是個有愛心的人，但絕不是濫好心。
“不，不是。”周奇連忙搖頭，半晌還是垂下了眼睛低低的說道：“但我還是不安心，那個小孩子沒有錯的，他指望著我能夠救他，如果是我生病了，她不肯幫忙的話……”
江疑眉尖跳了跳，急忙打斷他：“呸呸呸！小孩子胡說什麼呢！童言無忌，我們阿奇一定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長命百歲的！”
“我是說如果……”
“沒有如果。”江疑不滿地打斷，堅定地說道，就算有，他也會想儘辦法救他的，全世界這麼多人總能匹配上的，一定會讓周奇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
“江老師，那個小孩子能夠有救嗎？”
“或許吧，得看他自己的生命力了。”江疑聳聳肩，滿不在意的說道。
周奇止住了眼淚，目光灼灼地看著他，眼底有一絲隱約的害怕，突然問道：“江老師，有一天你會不會也不要我了？”
江疑心裡緊了一下，心疼地看著少年，鄭重地說道：“不會的，阿奇，我永遠不會不要你的，隻要阿奇需要我，我就會一直在。”
“那我想江老師一直都陪在我身邊，好不好。”周奇側過身子撲進了他的懷裡，緊緊地抱住了他，有些緊張和期待地低聲說道，聲音裡還帶著剛哭過的鼻音。
江疑心跳漏了半拍，慌張得手不知道往哪兒放，無力地垂在身側，連拍他後背的勇氣都沒有，良久才失笑道：“等阿奇長大了說不定先嫌棄我了。”
少年緊緊地抱著他，依舊堅持道：“隻要江老師不趕我走，我就永遠不走，哪兒也不去。”
“我怎麼會趕你走。”江疑忍不住輕笑道，安撫道：“阿奇彆難過了，馬上就要高考了，不要讓自己被影響了，安安心心複習準備，好不好？”
“嗯。”周奇鬆開了他，重新在書桌前坐好，一邊把書本拿了出來，認真地說道，“我會努力的，一定考上江老師的大學。”
“好。”江疑忍俊不禁，笑了笑，“我相信阿奇沒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