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詞 第1章 浮生初醒,寒宅受辱
謝含煙做了一個極長、極沉重的夢。
夢裡光陰倒轉,山河易形。她不再是那個在現代都市寫字樓裡熬夜加班、為銷量禿頭焦慮的文學編輯,而是成了一名身穿輕紗廣袖、烏發綰髻、簪一朵玉蘭的女子。她是盛京王朝謝家的嫡女,名動京城,才情俱佳——本該如此。
可她睜開眼的刹那,尚未看清眼前是何處閣、哪般帳,就先聽見一道尖利如刀的嗓音劈入耳中:
「一個病得隻剩一口氣的秧子,也敢肖想與嘉和公主齊名?癡心妄想!」
說話的是個穿赭色比甲、頭發梳得油光水滑的老婆子,正叉腰立在床前,嘴角撇得幾乎要吊到鬢邊去。謝含煙腦中嗡嗡作響,無數不屬於她的記憶碎片如潮水般湧來:謝家、嫡女、病弱、被輕視、被嘲笑……
她還未理清,身邊一個梳著雙鬟的小丫鬟就悄悄挨近,聲音壓得極低,抖得不成樣子:「小姐……您、您彆怕……老爺夫人一定不會不管您的。」
可這話音未落,那婆子已冷哼一聲,抬手就示意身後的小婢端來一盆水。那水是從院中井裡剛打上來的,還浮著未化的冰碴,二話不說,衝著謝含煙當頭潑下!
刺骨的冷瞬間鑽入骨髓,她渾身劇烈顫抖,幾乎喘不過氣。單薄的中衣濕淋淋貼在身上,更顯得她身形消瘦如紙。她咬緊牙關,用儘全身力氣撐住床沿,才沒讓自己癱倒下去。
回應她的,是滿屋毫不掩飾的譏笑聲和幾個丫鬟躲閃又輕蔑的白眼。
「還真當自己是金枝玉葉呢?」
「要不是看在老爺的麵上,早把她挪去西廂廢院了!」
人聲漸遠,門被「嘭」地一聲從外關上。謝含煙獨自癱在冷透了的錦被之中,發絲滴水,渾身冰涼。她望著頭頂青帳上繡著的折枝海棠,一時之間,竟不知身在何處、今夕何夕。
直到夜深人靜,窗外風聲嗚咽,一盞微弱燭光才悄悄移近。
是那個名喚瑤枝的小丫鬟。她摸黑潛來,從懷裡掏出一盞還溫熱的湯藥,遞到謝含煙唇邊,眼圈通紅:
「小姐……您快喝了吧。如今您病重不起,連大夫都診出了命薄之相,夫人她……她怕是也要放棄了。」
瑤枝的聲音壓得極低,卻字字清晰,如同冷釘,一根根敲進謝含煙的心裡:
「這府中人情淡薄,您若再不自己想開些……隻怕真沒人能救您了。奴婢人微言輕,隻求小姐……自求多福吧。」
謝含煙沉默地接過藥碗。濃重的苦氣撲鼻而來,她卻恍若未聞。
是了,她想起來了。她穿越了。可這開局,不是什麼萬人追捧的貴女之路,而是深宅之中人人可欺、連親生母親都要放棄的病弱嫡女。
好,真是好得很。
她忽然低低笑出聲來,驚得瑤枝手一抖。
謝含煙卻不語,隻仰頭將那一碗苦澀至極的藥汁一飲而儘。從喉至腹,一路灼燒,卻也一路清醒。
她不怕死。一個熬過無數截稿日、通過宵、改過上百遍稿子的人,早就練就了一身鋼筋鐵骨。
可她更怕——怕白來這一遭。怕辜負這不知是上天饋贈還是戲弄的重活一次。
既然老天爺給了她這般境地,她便偏要活下去。不僅要活,還要活得驚心動魄、淋漓儘致!
哪怕前方是深宮血雨、宅院風波,哪怕腳下荊棘遍佈、刀山火海——
她也要一步一步踏過去,笑到最後。
燭火搖曳中,謝含煙緩緩抬眸。眼底最後一絲迷茫褪儘,隻餘一片清冽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