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詞 第11章 殘羽泣血 冷眸藏鋒

    那一口腥甜被華妃死死壓在齒間，她用儘了全身的力氣，才沒有讓那象征著潰敗的血跡當眾濺出。舌尖嘗到的，是鐵鏽的味道，更是淬了毒的屈辱。她緩緩抬起頭，那張曾豔冠六宮的臉上，此刻血色儘褪，唯餘一片霜雪般的慘白，反襯得一雙鳳目裡燃起的恨意，如地獄業火，幾欲焚儘眼前的一切。

周遭的竊笑聲彷彿也感知到了這股可怖的殺意，倏然止歇，花廳之內，再度落針可聞。眾妃嬪垂下的眼簾後，是幸災樂禍，亦是兔死狐悲的驚懼。她們看著這位曾經不可一世的寵妃，如何在一夕之間，被一曲琴音、一個素衣女子，剝去了所有光環，隻剩下一具盛裝的空殼。

華妃的目光，如兩柄燒紅的烙鐵，越過搖曳的燭火，徑直燙在謝含煙的身上。她終於挪動了腳步，那綴滿珍禽羽毛的裙裾在地麵上拖曳，發出沉悶的、如同困獸哀鳴的摩擦聲。每一步，都像是踏在刀山火海之上，筋骨百骸無一處不痛。

她走到謝含煙麵前，兩人相距不過三尺。一個盛氣淩人，卻已是強弩之末；一個謙卑垂首，卻是無形的勝利者。空氣中彷彿有無形的電光石火在劈啪作響，那濃烈的恨意幾乎要化為實質，將謝含煙周身的淡然撕裂。

「謝含煙，」華妃的聲音從牙縫裡擠出，嘶啞得如同被砂紙磨過，每個字都帶著血腥氣，「本宮記住你了。」

這已不是質問，更不是威嚇，而是一句淬滿了怨毒的判詞。是她，華妃，用自己僅剩的驕傲，為今夜的敗局畫上一個血色的逗點，預示著一場不死不休的將來。

麵對這幾乎能將人淩遲的目光與話語，謝含煙卻連眼睫都未曾顫動一下。她甚至沒有抬頭去看華妃那張扭曲的臉，隻是將身子又福下去了幾分，姿態愈發恭敬，聲音依舊清軟如初：「臣女惶恐。娘娘鳳體矜貴，還請早些回宮安歇，莫要為臣女這等微末之人，傷了神思。」

她的話，字字是關切，句句是體諒，聽在華妃耳中，卻比世上任何刻薄的譏諷都來得誅心。這番滴水不漏的應對，將她所有的恨意都化作了拳頭打在棉花上，不僅無處著力，反而顯得自己愈發癲狂失態。她是在提醒自己，在眾人麵前，她華妃已不配做她的對手，連讓她正眼相待的資格都失去了。

這一刻，華妃再也支撐不住。她猛地一甩袖，那寬大的雲袖帶著一股決絕的風，從謝含煙的鬢邊掃過。她轉身，步履踉蹌，頭上的金步搖劇烈晃動，與耳畔的明月璫撞擊出幾聲零落而淒惶的脆響。她走得那樣快，那樣急，彷彿身後有厲鬼在追趕。那襲曾被她視為複寵希望的千羽霓裳，此刻卻成了世上最沉重的枷鎖，裙擺上的片片羽毛在疾行中紛亂翻飛，像一隻被折斷了翅膀的鳳凰，正從雲端狼狽地墜向深淵。

直到華妃的身影消失在迴廊儘頭，那壓抑的氣氛才如冰麵開裂，眾人不約而同地吐出一口長氣。皇後端坐於上，始終未發一言，隻是用眼角的餘光淡淡掃了謝含煙一眼，那眼神裡有審視，亦有一絲難以察覺的讚許。她端起茶盞，輕輕撥了撥浮葉，淡然道：「都散了吧。」

眾妃如蒙大赦，紛紛起身告退，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壓低了聲音，交換著興奮而刻薄的眼神，今夜這出好戲，足夠她們在寂寞的深宮裡咀嚼許久了。

很快，水榭花廳便恢複了空曠與冷清。謝含煙並未立刻離去，她走到自己的古琴前，伸出纖纖玉指，輕輕拂過微涼的琴絃。指尖下，琴絃發出一聲若有似無的嗡鳴，如歎息，如耳語。她抬起頭，望向窗外那輪皎潔的明月。月華如水，靜靜地流淌，將她的身影籠罩其中，愈發顯得清冷孤絕。她知道，從華妃說出那句「記住你了」開始，這場聽雨花宴纔算真正拉開了序幕。

今夜，她贏了第一局，贏得悄無聲息，卻也為自己在這深宮之中，樹下了一個最強大的敵人。前路，將是更多的刀光劍影，無聲的戰場。

然而，她的臉上依舊無波無瀾，眸光沉靜如一泓千年古井。她隻是靜靜地站著，任夜風吹拂著她的衣袂，彷彿在等待著什麼，又彷彿，早已將一切算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