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詞 第13章 月影裁春 佈局無聲

    月影未沉，宮門初啟，紫禁城的晨霧尚帶著夜雨的清冽。

「謝婉儀又遣人送禮了。」——一句話，像春風掠過迴廊，吹皺了一池靜水。

先是尚食局的劉嬤嬤，捧著一對銀筷，筷柄裡暗灌檀香，一開匣，木香與銀輝並起，惹得灶上小太監都探頭：「嬤嬤好福氣！」劉嬤嬤笑得眯成縫，故意板臉：「小猴兒，婉儀說了，油煙地莫染了香，讓咱家夜裡點著助眠。」眾人便咂舌：連老嬤的眠夢都管，果然細致。

午時，浣衣局的熱氣蒸騰。王公公抱著一隻雪獅奴，白毛藍眼，頸係紅緞，貓兒懶懶打個哈欠，滿屋的皂角香都似被襯得清雅。小宮女圍上去摸，王公公護在懷裡，得意道：「婉儀知我膝下空，送個『雪裡嬌』與我解悶。你們輕些，它性子嬌。」一句話，比賞賜更暖三分。

未初，皇後宮裡的香案上，多了一枚青灰小囊。蘇合、薄荷、白檀，繡著最簡的如意雲。皇後體豐畏熱，嗅著那縷清涼，竟難得點頭：「謝氏倒還懂事。」宮女便順勢奉茶：「娘娘，婉儀說暑氣傷人，每日午時掛窗一枚，夜裡再收，可平躁夢。」皇後「嗯」了一聲，唇角卻微揚，這便是預設了「懂事」二字。

轉眼酉牌，禦花園石徑上，幾位才人並肩而行。麗妃扶著宮女，故意高聲：「聽聞昨夜陛下又賜澄光殿新例？」旁邊人還未答，先有人輕笑：「姐姐莫酸，婉儀可不是獨占——月影紗的帕子，我昨日也得了。」她取出懷中一方，白蘭暗繡，沉水微熏，輕輕一抖，香風四散。眾人湊近看，帕角一點銀線，繡了個極小的「謝」字，像蘭又像月，含蓄得恰到好處。麗妃撇撇嘴，終究隻擠出一句：「還算知趣。」

知趣、懂事、細致、賢惠宮牆深深，這些好字眼像春草，悄無聲息地冒頭，一夜之間，鋪滿了紫禁城的迴廊、膳房、繡閣、水亭。提起謝婉儀，連最刻薄的教引嬤嬤也要加一句：「那是個會做人的。」

而「做人」二字，在謝含煙手裡，不過是另一盤棋。

她坐在凝香齋，聽青鸞回報：「劉嬤嬤說，往後膳房的新例，先讓咱們過目。」

「王公公遣人送來浣衣局的花名冊，請姑娘挑兩個穩當的。」

「皇後娘娘宮裡的香囊，今日又掛出來了。」

她微微一笑，指尖輕撫案上玉簪，像撫過一枚枚落定的棋子。

窗外，宮人低聲細語，風送談資：

「謝婉儀啊，真是賢良。」

「可不是，模樣好，心地更好。」

「與她同宮，是咱們的福氣。」

人語如蘭，幽香暗浮。

她垂眸，蘸墨，在素箋上寫下兩字——

「口碑」。

墨跡未乾，窗外月華如洗，照得滿紙清輝。

她要的，從來不是寵，是人心。夜深無人，她獨坐窗前，手中把玩著一枚羊脂玉簪。那是她入宮前夜，母親親手為她插上的。母親曾說：「煙兒，你若入宮，切記——寵是假，權是真，情是幻，命是根。」她輕輕一笑，眼中卻無半分笑意。月光透窗，照在簪頭那朵小小的並蒂蓮上，冷得像雪。

風起，簾動。她起身，披上外衣，走向案前。提筆，蘸墨，在雪浪紙上寫下二字——

佈局。

墨跡未乾，窗外雨聲潺潺，彷彿為她的下一步，奏響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