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詞 第14章 鳳隕冷宮 梟鳴高枝

    她來了。

這位入宮不過五年，便從一個不起眼的才人，步步為營，晉封昭容，最終以雷霆之勢，將根基深厚、權傾後宮的華妃連同其背後的華氏一族連根拔起的女子，來「送」她最後一程了。

謝含煙的目光沒有在那些嬪妃身上做任何停留，彷彿她們隻是路邊的幾叢衰草。她徑直走上台階，推開了那扇虛掩的破舊宮門。

一股陰冷潮濕的氣息撲麵而來。殿內光線昏暗，正中停放著一口薄皮棺材，做工粗糙，連漆都未上勻。這便是曾經不可一世的華貴妃最後的歸宿。兩支白燭在棺前搖曳，跳動的火光映著蛛網和灰塵，說不出的淒涼。

廊柱上那片觸目驚心的暗紅色血跡，已經被草草擦拭過，卻依然留下了一圈無法抹去的印記，無聲地訴說著昨日的慘烈。

謝含煙緩步走到棺前，靜靜地凝視了片刻。那張曾經明豔張揚的麵容，如今被覆蓋在冰冷的棺蓋之下，再也看不見了。那些或怨毒、或輕蔑、或得意的眼神，也都永遠地消散了。

她從晚晴手中接過三支清香，親自在燭火上點燃。青煙嫋嫋，帶著一絲安魂的檀香。她手持清香，對著棺木，深深地，拜了三拜。每一個動作都從容不迫，優雅標準，彷彿是在進行一場莊重的祭典。

「華妃姐姐，」她的聲音輕柔而平緩，卻帶著一種奇特的穿透力，清晰地傳入殿內外每一個人的耳中，「你我同為侍奉君王的姐妹，本該和睦共處，共承雨露。奈何你心氣太高，手段太烈，一步踏錯，終至萬劫不複。黃泉路上，陰冷孤寂，望你放下前塵執念，來世，莫要再生於這高牆圍築的帝王之家了。」

這番話，聽似悲憫勸慰，字字句句卻又如鋼針，為整件事蓋棺定論——華妃之死，咎由自取，與人無尤。更是說給殿外那些活人聽的。

說罷，她將清香穩穩插入爐中。隨即，她又親自取過一旁的紙錢，在火盆前跪坐下來，一張一張，極為耐心地投入盆中。

火光跳躍，映著她那張平靜無波的側臉。她眼簾低垂，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淡淡的陰影，神情專注而虔誠。明明是悲傷哀悼的場景，卻讓旁觀的嬪妃們感到一種從骨子裡滲透出來的寒意。這位昭容娘孃的心，究竟是何等堅硬，才能在親手將對手送上絕路之後，還能如此心安理得地為她燒紙錢，念悼詞？

就在這詭異的寂靜中，殿外傳來一聲長長的通報，劃破了清晨的寧靜：

「陛下駕到——」

這一聲，如平地驚雷，殿內外的眾人無不大驚失色，連忙匍匐在地，連大氣都不敢出。誰也沒想到，皇上竟會親臨冷宮。

景帝一身玄色龍紋常服，未著朝冠，顯得行色匆匆。他大步流星地走進來，周身散發著帝王的威嚴與一絲不易察覺的焦急。他的目光沒有在任何跪伏的嬪妃身上停留，徑直穿過幽暗的大殿，最終落在了那個跪在火盆前的纖弱身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