椿薑 我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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椿薑做了個夢。
夢裡又回到了小時候。
五六歲,父母離婚。
媽媽牽著她的手,問她要不要新爸爸。
媽媽說爸爸會有一個新的家庭,又說新爸爸會對她很好。
話說儘了,把她牽進一個新地方。
很多人,服飾各異,神色也各異的一群人,低頭凝視她。
就像廟裡的許多大佛,看得她瑟縮。
媽媽說會保護她,媽媽說叫她跟在她身後。
小小的椿薑躲在媽媽的腿後麵,腦袋露出半個,用一隻眼睛看新世界。
然後就見到了叔叔。
媽媽讓她喊爸爸,她說不出口。
叔叔說沒關係。
就這麼組成了新家庭。
第一年真的很幸福。
叔叔和媽媽帶著她旅遊,陪她玩鬨,送她上學。
給她買漂亮衣服,和她一起看動畫電影。
所有孩子愛做的事,媽媽和叔叔都一起參與了。
拍了很多照片,掛在家裡的照片牆上。
大大的奶油蛋糕後麵,是許願的她稚嫩的笑顏。
直到八歲那年。
媽媽拉著她的手,問她喜歡弟弟還是妹妹。
彼時的椿薑其實並不能聽懂個性含義,隻是心底隱隱不安。
她喊了一聲媽媽。
媽媽對她笑。
於是她問媽媽你會一直保護我嗎?媽媽說,當然啦,你是我的寶貝。
然後椿薑就眼睛彎彎,像一瓣橘子。
她說媽媽我想要一個和我一起穿裙子的妹妹。
這似乎是她的人生節點。
在這句話出口之後,就像本就封閉的容器內燃燒的蠟燭,終於耗儘氧氣。
這段時間得到的愛和關懷如同燭光搖搖晃晃。
在弟弟出生的那一年毫不意外的熄滅。
他們冇有送她走,一切看起來照舊。
弟弟出生之後,他們還是會家庭旅遊,依舊會週末帶著她一起看電影。
隻是牆上的合照越來越多,椿薑的麵孔越來越少。
年紀尚小的椿薑有時候會盯著弟弟,心想為什麼。
這對一個**歲的孩子來說是個過度複雜的題,一直到十三四歲,躺在中學的宿舍裡,望著老舊的風扇吱吱嘎嘎轉圈時,才淺淺得到答案——她被擱置了。
就像寫作業的時候永遠先寫急著交的、重要科目的、喜歡的、更有用的一樣,她是無關緊要的副科小題,隨時可以放到一邊。
因為很好解決。
弟弟是語數英,椿薑是音樂是美術,是大家眼裡可以擱置一邊的娛樂項目。
與此同時,十三歲的椿薑毫不意外的發現,自己變胖了。
胖了整整十五斤,額頭上長了痘痘。
卻冇長高。
彼時發小王璐已經發育成窈窕淑玉,身高腿長。
還在一起玩的瘦猴似的秦沉邊,半點冇有發育的跡象。
她似乎變成了一個糟糕的人。
椿薑很難過,可她卻很餓。
更難過了。
週末回家的兩天她總不敢多吃,母親做了滿滿一桌菜,弟弟在邊上歪頭打量她。
她捧著碗,劉海快要戳到飯裡。
飯桌上沉默,隻有筷子碰碗叮叮噹噹的聲音。
然後在一片寂靜裡,小男孩脆生生的話語響起:“姐姐好胖。
”椿薑有些無措地抬頭,隔著厚重的劉海望著母親,企圖得到一個答案,或者彆的什麼。
母親沉思片刻,和叔叔對視一眼,隨後點點頭:“確實很胖。
”椿薑崩潰了。
她進了房間,把臉埋在被子裡,眼淚無聲無息打濕了一塊。
世界都在離她遠去。
二十七歲的椿薑是哭醒的,醒來之後門縫下漏出的光看了會兒,慢吞吞坐起來。
腦袋還冇開始運轉。
這算不上是個噩夢,卻也說不得好。
她想她真是個脆弱的人,明明那個時候他們說得對,可她就是冇有辦法承受。
那是她第一次放下碗,一言不發毫無禮貌地回房間。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後來她和王璐說這件事,說到一半便泣不成聲。
緊接著就看到秦沉邊遠遠拎著奶茶跑過來。
椿薑看見奶茶,哭得更厲害了。
在那以後她開始申請週末留校,或者去王璐家裡。
母親和叔叔知道以後,什麼也冇說,也冇有阻攔。
她就去得更頻繁了。
王璐的體格隨父親,瘦高個子。
母親卻是個圓圓胖胖的人,笑得眯成一條縫,說椿薑像年畫娃娃一樣可愛。
她說十四五歲正是長身體的時候,結結實實得纔好。
不像王璐瘦得營養不良,缺鈣老是抽筋。
在這樣的奔波和對那個家的疏遠中,椿薑迎來了月經初潮。
王璐拉著她,給她說衛生巾的區彆,秦沉邊跟在兩個人後麵,他那個時候也開始發育了,嘴唇邊有一點胡茬。
三個人都麵紅耳赤的,在一整排衛生巾是挑挑揀揀。
初三的椿薑開始抽條,無知無覺地變瘦。
她身體健康,父母都不是圓潤的體型,度過一段激素紊亂的日子以後,她逐漸向平穩邁進。
她不算瘦,結實勻稱的身材,穿什麼都協調合適。
高中第一個月回家的時候,母親和叔叔像是第一次見到她,視線在她身上停留了許久。
然後母親感慨萬千:“長大了。
”弟弟跟在她後麵,看到她,極其生澀地喊了一聲姐姐。
椿薑忽然生出落空的感覺,就好像這個地方不屬於她,她也不屬於這裡。
似乎生活是寄人籬下的,可她又實在不願意討好,於是就這樣不冷不熱地點點頭。
“媽媽、叔叔。
”這是椿薑說得最多的一句話了。
椿薑坐在床邊,把睡衣袖子扯好,隨手報了個枕頭。
屋外傳來響動,似乎是傅見青的聲音。
她聽見他說:“結婚你坐主桌。
”在和誰打電話嗎?椿薑摸著床下來,也冇開燈,站在門邊,手搭著門把手。
她冇有打開門,在漆黑一片裡站著。
傅見青的聲音之後,是吵吵鬨鬨的聲音,聽不大清。
她一邊心說偷聽實在不是什麼好事,一邊悄無聲息將門開了一條縫。
“最重要的是,”她聽見傅見青說,聲音上揚,帶著點得意,“被愛的是我。
”被誰愛?他怎麼能這麼輕鬆把這句話講出來?椿薑不解,拉開門,被門外的筒燈亮得刺眼。
她眯著眼睛,喊了一聲:“傅見青。
”啪嗒一聲。
傅見青好像把手機摔了。
接著是椅子的聲音,他的腳步聲。
然後椿薑被高大的身影籠罩,他遮住了刺眼的光,問:“不舒服?”傅見青有點後悔給她喝冰箱裡拿出來的酸奶了。
他視線落在她腹部:“是難受了?”這副關心的模樣冇由來生出幾分令椿薑不安的繾綣,她往後退了一步,站在房間門口,搖頭:“我聽見你打電話。
”“吵到你了?”他往前一步,垂頭看她,“那我輕一點。
”嘴裡是這麼說的,人還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椿薑抱著枕頭,手用力抓緊。
“傅見青。
”她鄭重其事地念他名字。
“嗯。
”傅見青點頭。
兩個人又不說話了。
氣氛一時間有些緊張。
椿薑抿了下嘴唇:“我不是適合談戀愛的人,我同意和你結婚,不是因為你,是你媽媽。
”她見過幾次傅見青媽媽,人很好,他的家庭氛圍也很好。
再加上傅見青主動,所以才點頭的。
從他們第一次見麵到他們結婚,連季節更替都冇出現。
不到三個月。
傅見青點頭:“我知道。
”椿薑抬頭,她想說所以能不能相安無事,就當什麼都冇發生,成年人之間如果要發生關係自然而然,但產生感情實在強人所難。
“不著急,”傅見青搖搖頭,“我不是要和你有孩子。
”說得還挺隱晦。
椿薑盯著他,視線緩緩落在他唇瓣上。
他的嘴唇很漂亮,薄薄一片,嘴角有些尖,自然向上揚起。
像畫的一樣。
傅見青舔了下嘴唇:“我們也可以從結婚開始談戀愛。
”“你搞純愛?”椿薑收回視線,“我冇有……”“你有。
”他打斷她,忽然強勢起來,“你是聽完了我說的話才走的。
”椿薑茫然:“什麼?”“我喜歡你。
聽見了嗎?”他站直了,筒燈的光從他身後過來,勾勒出他的輪廓。
椿薑看著他的臉,居然覺得他相貌有幾分柔和。
傅見青冇給她往回的時間,也冇再等著她關門,而是上前一步,一手扶著她房間的門框,垂下眼簾注視她臉龐。
“在客廳的時候,你知道我要說什麼,你猜到了。
我抓得並不用力,你隨時可以甩開,但你站著聽完了。
”他說,“你心底……”回答他的是椿薑一把推開他,緊接著砰一聲關上的門。
傅見青離得太近,門板直直撞在他臉上。
撞得鼻子發酸,眼淚直流。
他捂著鼻子站了會兒,摘下眼鏡,深呼吸半晌,往椿薑門口一坐:“椿薑我流鼻血了。
”門打開一條縫,裡麵伸出來一隻手,丟出一包紙巾。
又一下關上。
傅見青把紙放在身上,又喊:“椿薑,我頭好暈。
”裡麪人冇理他,隻能聽到一些動靜。
傅見青也不著急,學著椿薑之前的模樣晃腳:“椿薑,我看見我太奶了。
”一陣腳步聲。
女人隔著門惱怒的聲音傳來:“滾!”傅見青低頭悶笑。
他慢悠悠站起來,拍拍褲子。
門唰的一下打開,椿薑麵無表情遞過來一個創可貼。
傅見青一看,樂了:“三麗鷗的?”“愛用不用,”椿薑皺眉,“不是流鼻血嗎?”傅見青:……“流鼻血貼創口貼嗎?”他問。
椿薑點頭:“是啊,兩個孔都貼上。
”傅見青:“那就不能呼吸了。
”“對,正好,反正也用不著。
”傅見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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