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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江花月 第 81 章 第 8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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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泌匆匆入了皇宮,奔至寢宮東閣。

入內,見朝廷四品之上官員,全部都已到了。

不止官員,皇後也在座上。

興平帝穿戴著龍袍,被幾個宮人扶持著,歪靠在一張鋪了軟墊的坐榻上,一動不動。

大臣黑壓壓地跪了一地,高嶠、新安王、陸光等人,跪在最前。

許泌疾步奔到前列,亦跪了下去,恭恭敬敬地行叩拜大禮,為自己的遲到告罪。

磕完了頭,告完了罪,視線便迅速看向皇後,以目光向她問詢。

見她微微搖頭,顯然也是茫然不知。便看了眼穿著長公主朝服,正襟跪坐於皇帝身邊的蕭永嘉,心中愈發疑惑。

蕭永嘉雖地位尊貴,但多年以來,罕見她乾預朝事。

今日這樣的場合,不但皇後被請出,她竟也在。

她和高嶠,到底是想做什麼?

畢竟心裡有鬼,許泌忽然感到一絲不安。

但再看向皇帝,見他癱在上頭,除了還睜著眼睛,如同死人一個。

便是他心裡再恨自己,又能說得出什麼,做得出什麼?

如此一想,便又定下了心神,轉向高嶠。

“高相,陛下如此狀況,合該休養。你卻將陛下弄來此處,又召朝臣,說什麼陛下有旨意要宣。陛下口不能言,手不能書,又何來旨意?你此舉,是為何意?”

高嶠不應,隻看著長公主。

蕭永嘉轉過身,目光掃視了一圈群臣。

“我乃陛下長姐,手足連心。陛下所思,我皆有所感。這幾日我照顧陛下,知陛下心中有話,要對爾等大臣言明,故今日將諸位,一齊召到陛下麵前。”

她盯了許泌一眼。

“許司徒所言不差。陛下口不能言,手不能書,然陛下神思清明,雙眼亦可眨動。故將由我發問,請陛下眨眼作答。若所言合陛下心意,陛下眨眼一次,以為肯定。若不合,則眨眼兩次,以此否決。”

“諸位大臣,可聽清了?”

大臣們驚訝不已,望著皇帝,相互低聲議論著。

東閣裡,嗡嗡嗡的嘈雜聲,頓時響起一片。

許泌萬萬沒有想到,自己什麼都考慮到了,竟還是百密一疏,出瞭如此一個岔子。

他的心怦怦狂跳,立刻起身,高聲道:“長公主!你此言差矣!所謂手足連心,所思有感,不但荒唐,且皆為你一麵之詞!陛下病得如此嚴重,我等如何知他此刻神思清明?又怎知不是你一手操縱,以達成不可告人之目的?”

“何況,你有何資格,對我等朝臣,指手畫腳,發號施令?”

高嶠麵露怒色,霍然而起,正要開口,蕭永嘉向他擺了擺手。

“我自然沒有資格向許司徒發號施令。但若得了陛下首肯,在此說幾句話,你許泌管得再寬,也是管不到我蕭永嘉的頭上!”

她轉向皇帝,靠了些過去,道:“阿弟,你可能聽得到阿姐和你說話?”

東閣裡突然變得鴉雀無聲。

人人屏住呼吸,所有人的目光,都盯著皇帝。

皇帝原本雙目望天,待蕭永嘉發問,吃力地轉動眼珠,慢慢看向她。

群臣看得一清二楚,皇帝眨了一下眼睛。

“阿弟,方纔阿姐的話,你可聽到?我要問你幾句話。你若認可,眨一下眼睛,若不認可,則眨兩下,可好?”

慢慢地,皇帝又眨了一下眼睛。

大臣們立刻激動了,紛紛伸著脖子,睜大眼睛盯著,唯恐一個眨眼,就會錯過。

許泌臉色,漸漸地變了。

蕭永嘉瞥了眼對麵,神色亦開始露出緊張不安的皇後,隨即問道:“陛下,你此次突然發病,是否被人所害?”

皇帝眨眼了一下。

群臣看得清楚,大驚,議論聲再次此起彼伏。

“何人害的陛下!”

立刻有人高聲大呼。四下附和聲一片。

蕭永嘉神色平靜,抬手,示意群臣安靜,又繼續發問:“陛下,從前我曾聽你和我提及,太子心性殘忍,難為明君,你意欲廢黜太子,改立儲君。我說的對不對?”

皇後臉色發白,猛地站了起來,厲聲道:“蕭永嘉,你胡言亂語,唯恐天下不亂,你該當何罪!陛下病成如此模樣,還何來的精神,聽你如此逼問?自然是你說什麼,他應什麼,怎能做數!”

蕭永嘉不理,隻看著皇帝:“陛下,皇後說你此刻神思不清,你認可否?”

皇帝費力地,慢慢地將兩隻眼珠子轉向皇後的方向,盯著她,射出兩道怨毒的目光,眨了一下,又眨了第二下。

群臣嘩然。

方纔便是有所疑慮的,此刻亦全都疑慮消解。

蕭永嘉盯著許皇後:“皇後,陛下對你極是不滿,眾臣皆親眼目睹。你若再敢咆哮,我便代陛下將你趕出去!”

皇後僵硬地立著,慌亂目光,下意識地看向許泌。

許泌臉色陰沉,站著,不動,亦未開口。

東閣裡再次安靜了下來。

蕭永嘉重複了一遍方纔的問話。

隻見皇帝,重重地眨了一下眼睛,隨即慢慢睜開。

群臣皆斂聲屏氣,悄悄看向高嶠,又看著許泌。氣氛頓時變得緊張無比。

蕭永嘉望了一眼跪在地上,低頭不動的新安王蕭道承,旋即收回目光,再次望向皇帝。

“陛下,新儲君的人選,定為新安王蕭道承,陛下認可否?”

她話音落下,四周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唰的一下,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正俯身,以額觸地的蕭道承,又看向高嶠。

毫無疑問,長公主之意,便也是高嶠之意。

他竟跳過無論從皇家血統還是和高家關係都更為親近的東陽王,欲立新安王,實在叫人意想不到。

眾人紛紛露出詫異目光。

蕭永嘉望著自己的弟弟,見他雙目不再看著她了,而是盯著上方,也不知在瞧著什麼,久久,竟沒有反應。

在召集群臣來此之前,她已用方纔的方式,和皇帝交流過一番了。

她的阿弟,也明白了她和高嶠想要立新安王為皇儲的意思。

太子雖然年幼無辜,但許皇後和許氏之人對他做出如此之事,叫他生不如死,皇家親情,還能剩多少下來?

他又怎肯再容太子繼位,叫許氏得逞?

當時,他應許了。

因事關重大,蕭永嘉問了三次。他皆以眨眼為信,表示認可。

但不知為何,此刻,竟然沒有反應。

蕭永嘉心裡,忽然掠過一絲不安之感。

她定了定神,用清晰的聲音,再次發問。

在群臣目光的注視之下,皇帝終於,眨了一下眼睛。

就在蕭永嘉那口氣還沒鬆下來的時候,緊接著,她看到,皇帝竟然又眨了一下。

接連眨了兩下眼睛。

接著,他的視線,便落到了高嶠的臉上,望著他,目光一動不動。

蕭永嘉驚住了,下意識地看向丈夫。

高嶠神色凝重,微微皺眉,亦盯著皇帝。

群臣驚訝無比,麵麵相覷,對這顯然突發的變故,顯得有些無措。

“陛下!阿弟!”

蕭永嘉的心跳微微加快。

看皇帝的眼神,應是意識清晰。

她一時也來不及想他為何突然改變主意。正試圖再次發問,一直跪地不動的蕭道承忽然叩首,高聲道:“陛下,東陽王敏而有善譽,可立為儲君!陛下認可否?”

皇帝的兩道目光,方纔一直死死地盯著高嶠。

蕭道承話音落下,他便眨了一下眼睛。

眨完這一下,彷彿已經耗儘了他所有的氣力,脖頸歪向一邊,卻依舊看著高嶠,眼睛再也沒有眨動一下了。

蕭道承從地上爬了起來,轉身對著大臣,高聲道:“諸位都看見了,新儲君的人選,陛下屬意於東陽王!”

群臣確實看得清清楚楚,議論個不停。

蕭道承走到了高嶠麵前。

“高相公,小王無德無才,怎堪儲君之位?東陽王本就名正言順,更是陛下屬意之人,當立。從今往後,小王必謹尊陛下心願,追隨相公,輔佐儲君,為我大虞萬千百姓,謀福造利!”

大臣裡,那些本就追隨高氏的,見事情朝著自己所想發展,皆興奮不已,個個出聲附和。

其餘許泌之人,麵麵相覷,焦急地望著許泌。

“一派胡言!太子名正言順!本就是儲君!怎能如此兒戲,說廢就廢!”

皇後突然看向許泌。

“許司徒!這些逆臣賊子,操縱陛下,對本宮和太子不利,你還不護駕?”

“來人!將這些逆臣賊子,全都抓起來!”

她焦急四顧,大吼。

高嶠的兩道目光,從皇帝的臉上,慢慢轉向蕭永嘉。

兩人四目相對。

他在妻子的眼睛裡,看到了一縷歉疚和隱隱的憤怒。

他知道,她必已猜到了皇帝的所想。

就在方纔,和皇帝對視的那一刻,他亦是明白了過來。

但這一刻,他已沒有選擇了。

太子必定是不能繼位的。

他原本屬意的蕭道承,卻當眾辭儲君之位,力薦東陽王,態度堅決得令高嶠有些意外。

他隻能認可皇帝的選擇。

倘若不承認皇帝選定的東陽王的儲君地位,就是變相地給了許氏繼續造勢抗命的藉口。

權衡之下,高嶠立刻做了決定,看向陳團。

陳團會意,立刻帶領羽林衛衝了進來,殺氣騰騰,將東閣包圍。

高嶠環顧了一圈惶然變色的群臣,道:“陛下方纔旨意,諸位有目共睹。廢太子,改立東陽王為儲君,乃陛下之意。我高嶠,奉旨遵命!”

他看向許泌。

“許司徒,你遵不遵上命?”

這一刻,許泌無比地懊悔。

計劃進展得太過順利。他一時大意,竟輕敵至此地步。

做夢也沒想到,原本已被他逼得沒了還手之力的高嶠,竟給自己準備瞭如此的一個絕地反擊!

在他眼裡已經和死人沒什麼兩樣的皇帝,對他施加瞭如此巨大的報複!

他從進來後,沒片刻,就留意到方纔沒有衛兵的東閣裡,四個角落,門窗附近,都出現了羽林衛的身影。

而他來時,雖也帶了些隨叢,但都留在了東閣之外。

這一個回合,他在占儘先機,眼看就要登頂的大好局麵之下,輸了。

輸得很慘。

但還沒有輸得徹底。

他許泌,手中依舊還有能夠翻身的賭籌。

蕭永嘉方纔在和皇帝問答之時,沒有將他直接道出,他便知道了,他許氏在荊州經營了幾十年的霸府和兵馬,在這最後一刻,挽救了他的命。

高嶠忌憚許氏兵力。雖然阻撓太子登基,但卻還是不敢當眾和他徹底撕破臉。

許泌目光陰沉,和望著自己的高嶠,對視了良久,終於,咬緊牙關,慢慢轉身,朝著皇帝的方向,下跪叩首,道:“臣許泌,謹遵陛下之意,擁東陽王為儲君。”

四下一片寂靜。

皇後雙眼翻白,雙腿一軟,咕咚一聲,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

……

台城皇宮裡發生的巨大變故,並未影響到建康城中普通民眾的日子。當訊息漸漸傳出宮外,不過也就替人憑添了幾句茶餘飯後的聊資而已。

皇城尚且如此,在千裡之外的義成,那裡更是無人能夠想象。

這一日,和平日一樣,城外校場之上,士兵操練的呼喝之聲,震人耳鼓。

在校場的一塊空地上,高桓和一隊投軍不久的新兵,在烈日曝曬之下,一動不動,已站了快要兩個時辰了。

頭頂烈日當空,腳下的黃泥地熱浪蒸騰。

猶如置身蒸鍋,一個時辰前開始,他的身邊,就不斷有人暈厥,相繼撲倒地上。

高桓感到兩眼發黑,兩腿顫抖,腳底像有火燒,好幾次,就要忍受不住熱浪的侵襲,像前幾次一樣,栽倒在地了,卻硬著憑著一股心氣,堅持到了這一刻。

必須要站滿兩個時辰,他纔能有資格進入厲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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