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滿酥衣 分卷閱讀82
初。
旭,日旦出貌,乃灼日初升。
他在蘭家亦如初升的太陽,讀書、寫字、作詩賦,不過數載,已然是陌上翩翩的溫潤郎君,江南無數女子閨中夢裡人。
母親也對蘭旭讚賞有加,不止一次對酈酥衣道,日後尋夫婿,定要找子初這般清雅有禮的郎君。
母親說這話時,兄長執著摺扇站在廊簷下,聞聲回首,朝她溫柔地笑。
一想到蘭旭,她愈發傷心了。邊哭,邊坐回桌前,抽噎著重新執筆。
見狀,沈蘭蘅攔住她:“你要做甚?”
酈酥衣吸了吸鼻子,用袖子壓平剩下那一遝宣紙:“把剩下的這些抄完。”
之前的燒了就燒了罷,她斷不敢同沈蘭蘅發火,再補回來就是了。
頂多就是……再多抄上幾個時辰。
一陣清脆的環佩叩動聲,玉墜子敲在劍柄上。他走過來,睨了眼桌上的佛經,伸手抽去她的筆,淡淡道:
“抄得不開心,那就不要抄了。”
“可是……”
“沒有可是。”
沈蘭蘅看著她,男人的眼眸隱於黑夜中,眸光如夜色一般晦暗不明。
酈酥衣看不懂他眼中的情緒,低下頭,如實道:
“柳大人會罰我。”
“柳玄霜?”
他嗤笑了聲,目光中有不屑,“酈酥衣,你是想親吻柳玄霜,還是親吻我?”
這一聲話音方落。
身前迎麵飄來一尾帶著馨香的風,那香氣盈盈,直拂麵而上。不等沈頃反應,少女已如雀鳥一般飛撲入懷,趁著他微怔,酈酥衣已揚起一張小臉,於他臉上飛快輕啄了一下。
她本來想親他的唇。
靠近的那一瞬,少女心中無端心慌,竟一時失措,吻住了他的下巴。
他的下巴光潔白淨,沒有一丁點兒胡茬。
毫無疑問的,這是一個無比失敗的獻吻。
蜻蜓點水,飛快得不容人再回味。
晨光翕動,酈酥衣通紅著一張臉,不敢去看沈頃此時是什麼反應,更不敢再吻??048
因是情怯,酈酥衣的聲音很輕。
仿若蚊鳴。
馬車裡響起這極細微的一道女聲,又如此清晰地落在沈頃耳朵裡。
先前少女貼上來的那一瞬,他的身形與思緒便全都頓住。
頃刻之間,男人眼睫不受控製地顫了顫,鳳眸微睜。
她的唇溫熱,瞄準的是他的雙唇,卻又笨拙地撞向他冷白的下頜。
即便如此。
沈頃的身形,因為這一場失敗的獻吻,依舊僵硬得過分。
心絃緊繃,蜻蜓翩躚而上,細長的尾於一貫平穩的池麵上點了一點。
晨風撫過,清平如許的水麵,忽爾生起波光粼粼的漣漪。
波紋層層,漣漪迭迭。
春水皺,拂不平,心中波濤不平。
男人挺直的脊背如一根繃緊的弦。
一時間,偌大的馬車內陷入一場無聲的靜默。酈酥衣聽著自己加劇的心跳聲,以及車簾外那些行軍之聲,攥著行囊的素指又緊了一緊。
下個月二十六,是她過門的日子,一過門,她就是柳家新婦。為了不受到柳氏牽連,眼下隻有兩個法子,要麼往後拖延過門,要麼便是在這之前給柳玄霜定罪。
前者要靠她與柳玄霜斡旋,後者,則是要靠沈蘭蘅。
可方纔他問,要不要跟他去北疆。
酈酥衣反應過來,有些震驚地望向身側之人。
“大人想好……何時給柳玄霜定罪了麼?”
一談及軍餉案,酈酥衣不禁對他多了幾分敬畏感。對方腰際禦賜的寶劍,無一不在提醒她——身前玉立之人,是當今天子的欽封的龍驤將軍,掌虎符,監軍事,入朝不趨,讚拜不名。
沈蘭蘅的眉眼裡,顯然有著自己的思量。
都說婦人不乾軍政,特彆是她這樣的罪奴,理應迴避軍政事宜。可沈蘭蘅卻沒想著避著她,他站在月色下,身形挺拔如鬆,話語亦是清澈敞亮。
他言簡意賅:“下個月二十六號之前,我將會代聖上降罪,將柳氏捉拿歸案。”
他甚至都不用親稟天子,那把尚方寶劍,賦予了他先斬後奏的權力。
罪行一經查實,擬成卷宗,便是柳玄霜落馬之時。
酈酥衣屏住呼吸,轉過頭看他。
沒有樹叢的蔭蔽,山頂的月色分外皎潔明亮。瑩白的月光施施然落下,墜在男子的眉眼、衣肩、腰際。銀白色的劍柄生寒,折射出一道令人望而生畏的光芒,他就站在這萬頃光芒之中。
如今的天之驕子已是水中明月,可望而不可即。
她抿了抿唇,壓下心底思量。
酈酥衣知曉,如今的沈蘭蘅,言出必隨。柳玄霜入獄,整個柳家、甚至整個駐穀關都要殃及池魚。那她呢,要隨沈蘭蘅一同去北疆嗎?
等等。
北疆。
她的眸光閃了閃。
一個念頭遽然從心底裡閃過,如奄奄一息的火苗,讓她瞬間又握緊了。少女仰起臉,看著站在夜色中的男人。他亦是垂眸,似乎在等待她的回應。
即便是穿著沈蘭蘅的狐裘,冷風仍吹得她麵色發白。
半晌,她小心翼翼地發問:“大人可否……幫我尋找身在北疆的兄長?”
她那毫無血緣關係的養兄,蘭旭蘭子初。
一提到這個人,沈蘭蘅的麵色沉下來。
在青衣巷時,沈蘭蘅與蘭旭,一向不對付。
蘭旭性子溫和,儒雅文氣,沈蘭蘅雖飛揚囂張了些,但二人總歸是井水不犯河水。直到那日他去蘭家遞婚貼,恰逢蘭旭抱著書卷從廊簷下走過,蘭老爺子將沈蘭蘅的婚貼一撕,指著堂下的蘭旭道:
“吾女嫁夫,當覓子初這般飽讀詩書、腹有經綸的郎君,絕非爾等紈絝之輩。”
聽到這話,蘭旭也徐徐抬眸望了過來,兩名少年恰好對視上,旋即,蘭旭朝他溫雅一笑。
就是這一笑,年少氣盛的沈蘭蘅總覺得,對方這是在挑釁自己。
他便也睨向那個藥罐子,灼灼烈日將少年衣衫襯得愈發單薄,蘭旭一襲白衣如雪,眉目之間,隱隱有著久病的懨懨之色。
擇婿當如蘭子初?
沈蘭蘅嗤笑一聲,顯然沒把這個情敵放在眼裡。
直到一日,蘭旭拿著他那張被蘭父退回來的婚貼,走到他跟前,一本正經地道:
“你這句話,駢文不工整,這句話行文不通順,還有這句……”
然後沈蘭蘅沒忍住,把蘭旭給揍了。
都說君子動口不動手,沈蘭蘅顯然不是君子,他不光動手,還動口。蘭旭打也打不過他,罵也罵不過他,灰溜溜地碰了一鼻子灰,當天晚上就發起了高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