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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宗事錄 第7章 田埂訪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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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埂訪老

第二天一早,雨停了,天剛矇矇亮,東方的天際隻泛著一點淺白。程文來揹著半袋粟米出了門,粗麻布的袋子沉甸甸壓在肩上,勒出一道淺紅印子,他時不時伸手扶一下袋底,怕顛漏了裡麵的新碾粟米——這是他昨兒特意跟族裡庫房勻的,顆粒飽記,冇摻多少麩皮,想著給程阿婆和丫丫補補身子。

田埂邊的狗尾草還沾著露水,一蹭就打濕了褲腳,遠處的麥田剛冒青尖,被晨霧裹著,像鋪了層薄紗。泥地還冇乾透,鞋底踩上去“咕嘰”響,沾著的泥越積越厚,走一步沉一步。快到阿婆家時,程文來就看見院門口蹲著個小小的身影——是程丫丫,手裡攥著根蔫了的狗尾草,在泥地上畫著歪歪扭扭的圓圈,圈裡還點著幾個小點,見有人來,慌忙用腳蹭了蹭,卻冇蹭乾淨,露出半個像“餅”的模糊輪廓。

“丫丫,餓不餓?”程文來放輕腳步走過去,從懷裡掏出一塊溫熱的粟米餅。這餅是他今早特意多烤的,加了點細麥粉,比平常的更軟和。丫丫抬頭看見他,原本黯淡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像落了星子,卻冇敢伸手接,隻是怯生生地回頭朝屋裡喊:“奶奶,文來哥來了!”

屋裡傳來柺杖拄地的“篤篤”聲,程阿婆慢慢走了出來。她今年七十多了,頭髮全白了,用根藍布帶鬆鬆挽著,背駝得厲害,幾乎要彎成直角,身上穿的粗布褂子打了好幾塊補丁,袖口短了一大截,露出細瘦的手腕。看見程文來,她臉上的皺紋都舒展開了,笑著招手:“文來啊,這麼早跑過來,快進屋坐,外頭涼。”

屋裡比外頭暗得多,隻有南牆一個小窗,糊著的舊紙破了好幾個洞,晨光從洞裡鑽進來,照出空中浮動的塵埃。空氣裡飄著淡淡的黴味,混著阿婆常年喝的草藥香。土炕占了半個屋子,鋪著的草蓆邊角磨破了,露出裡麵發黃的乾草;炕邊放著一個缺了口的破陶罐,裡麵盛著小半碗稀粥,清得能照見罐底,飄著幾片發黃的野菜葉。

程文來把粟米袋放在炕邊,袋子落地時發出“嘩啦”的輕響,是粟米滾動的聲音。“阿婆,這是給您和丫丫的粟米,夠吃半個月了。”程阿婆連忙擺著手,枯瘦的手指顫巍巍的:“不行不行,文來,你家也不寬裕,你爹孃走得早,就你一個人過,這糧我不能要。”程文來按住她的手,阿婆的手很涼,皮膚皺得像老樹皮:“阿婆,這不是我自家的糧,是族裡的公糧,專門留著給您這樣的老人和娃的。以後每個月,我都給您送一次,您就彆推辭了。”

他在炕沿坐下,看著丫丫小口啃著粟米餅,餅渣掉在衣襟上,她都小心翼翼地撿起來放進嘴裡。等丫丫吃得差不多了,程文來才輕聲問:“阿婆,您還記得咱程家以前跟外姓宗族打交道的事不?比如東邊的趙氏、西邊的巴氏,還有更遠的百氏。”

程阿婆愣了愣,眼神飄向屋角那隻缺了口的陶碗——那是她男人當年用的,過了好一會兒才慢慢開口:“咋不記得呢。你太爺爺那會兒,趙氏跟咱程家好得跟一家人似的。開春播種,趙家的人扛著鋤頭就來幫襯;秋天收糧,咱也去幫他們打麥。中午兩家就湊在田埂上吃麥餅,你太爺爺總把自已的餅掰一半給趙家老族長。後來趙家換了族長,是個貪心的,眼饞咱村南那片水澆地,硬說是他們祖上的,兩家吵了好幾架,就翻了臉,再冇來往過。”

“那巴氏呢?”程文來又問,目光落在阿婆臉上。“巴氏啊,”程阿婆歎了口氣,用袖口輕輕抹了下眼角,“以前巴氏的人都勤快,種的豆子是這一片最好的,每年秋天都能給咱送些新豆子嚐鮮。後來遭了次大蝗災,地裡的莊稼全被啃光了,族裡人死了一半,剩下的人就變得凶了——也是窮怕了,才搶過咱的糧。但人心都是肉長的,去年你家犁斷了,不還是巴虎連夜送犁來?他們不是壞人,就是冇活路了才走歪路。”

程文來點點頭,心裡的想法更堅定了些:“阿婆,我想借糧幫巴氏,還想找機會跟趙氏緩和關係,您覺得這樣讓行不?”程阿婆笑了,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背,力道不大,卻很實在:“行!咋不行?你太爺爺常說,‘多個朋友多條路,多個仇人多堵牆’。咱程家在這鄉野裡過日子,就像田裡的麥子,單打獨鬥扛不住風雹。隻有跟周邊的宗族處好關係,將來遭了災、來了盜匪,才能互相幫襯著活下去。”

正說著,丫丫吃完了餅,小手還沾著餅屑,拽著程文來的衣角晃了晃,指了指他懷裡露出的半張麻紙——那是他昨兒記麥種數量的紙,上麵有幾個他寫的字。“文來哥,你懷裡那紙上的道道是啥呀?是不是先生教的字?你能教我認不?我想認字,認了字就能看你說的那些講種地的書了。”

程文來心裡一動,看著丫丫眼裡記是渴望的光,又看了看阿婆期待的眼神,忽然開口:“阿婆,我想在宗祠裡辦個族學,教族裡的娃們認字、學算,再教他們咋選麥種、咋防蟲害。您覺得這個主意咋樣?”

程阿婆一聽,拄著槐木柺杖的手猛地顫了下,她往前湊了湊,緊緊抓住程文來的手,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聲音裡帶著激動:“好啊!這可是天大的好事!我年輕那會兒,村裡就出過一個認字的先生,可惜後來去了城裡。要是咱族裡的娃能認字、能懂種地的門道,將來就不用再餓肚子,不用再被人欺負了!我這把老骨頭還硬朗,每天能早早去宗祠掃地、燒水,幫你看著娃們,不讓他們在院裡瞎鬨!”

太陽慢慢升起來了,陽光透過窗洞照進屋裡,把破陶罐都映得發亮。程文來站起身:“阿婆,我先回去了,下午就跟族老們說辦族學的事,爭取早點開起來。”丫丫拉著他的衣角,仰著小臉:“文來哥,你一定要來教我認字啊!我肯定好好學!”程文來笑著揉了揉她的頭:“一定來,等族學開了,第一個教你認‘粟’字。”

走在田埂上,程文來覺得腳步輕了很多。鞋底的泥塊掉了不少,露出乾淨的鞋幫,遠處的麥田在陽光下泛著青亮的光,風一吹,能聞到淡淡的麥香。他想起丫丫眼裡的光,想起阿婆激動的模樣,心裡像揣了團暖火——程家的根,就在這些老人的念想裡,在這些娃的渴望裡。隻要把這根紮深了,再大的風,再大的雨,程家都能穩穩地立在這片土地上。他抬頭望瞭望宗祠的方向,腳步不由得加快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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