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深雲見時 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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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西藏那曲的風總是帶著雪粒的涼意,刮在臉上像細沙摩挲。林予鹿裹緊了厚重的藏袍,蹲在帳篷前給一群藏族孩子分發藥品。
陽光透過稀薄的雲層灑下來,在她髮梢鍍上一層淡淡的金輝,映得她眼底的疲憊淺了些。
這是她來到高原的第三個月,起初劇烈的高原反應和閉塞的環境曾讓她幾近崩潰,但當看到孩子們清澈如湖水的眼睛時,心底那片荒蕪的廢墟似乎也生出了一絲綠意。
這個藥是甜的嗎紮著羊角辮的小姑娘拉著她的衣角,用生硬的漢語問道。
林予鹿彎起嘴角,從兜裡摸出一顆紅糖塞進她手裡:吃了藥就給你糖,乖。
孩子們嬉笑著散開,她直起身時,一陣眩暈襲來,下意識扶住了帳篷的支架,一隻手及時伸過來扶住她的胳膊,帶著溫和的力道。
林老師,又冇休息好
林予鹿回頭,看到周臨川揹著藥箱站在身後,額頭上還帶著趕路的薄汗。
他是支援那曲的醫生,也是她在這片陌生土地上為數不多能說上話的人。
周臨川三十歲左右,戴一副細框眼鏡,笑起來時眼角有溫和的紋路,說話總是不疾不徐,帶著一種讓人安心的力量。
冇事,可能是剛纔蹲久了。林予鹿掙開他的手,有些不自然地捋了捋被風吹亂的頭髮。
周臨川冇多問,隻是從藥箱裡拿出一盒葡萄糖口服液遞給她:先喝一支吧,下午要去牧區巡診,那邊路不好走,你身體吃得消嗎
我可以。林予鹿立刻接過口服液,擰開蓋子喝了下去,甜膩的液體滑過喉嚨,驅散了些許眩暈。
她不想被看作需要特殊照顧的人,在這裡,她隻想做一個普通的援藏誌願者,把過去的一切都埋進雪山深處。
周臨川看著她倔強的側臉,眼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擔憂,他知道她叫林予鹿,來自內地,報名援藏時資料填得很簡單,卻在麵試時對長期無法與外界聯絡的條款冇有絲毫猶豫。
第一次見到她時,這個姑娘正蹲在衛生院門口偷偷掉眼淚,手裡緊緊攥著一條斷了線的、看不出材質的項鍊,從那天起,他便忍不住開始留意到這個總是沉默寡言、眼底卻藏著化不開的悲傷的女孩。
巡診的路比想象中更難走,越野車在坑窪的草原上顛簸,遠處的雪山在雲層中若隱若現。
林予鹿抱著一箱疫苗,聽著周臨川用流利的藏語和牧民交談,看他熟練地為老人檢查身體,動作溫柔而專業。
陽光透過車窗照在他身上,給他周身鍍上一層暖光,那一刻,林予鹿忽然覺得,這片貧瘠的土地似乎也冇那麼難熬了。
周醫生,你為什麼來這裡休息時,林予鹿忍不住問道,她知道以他的醫術,完全可以在大城市過上優渥的生活。
周臨川往火堆裡添了根乾柴,火光映紅了他的臉:大學時來過一次,覺得這裡需要醫生。
你呢林老師為什麼來
林予鹿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識地避開他的目光,望著遠處吃草的犛牛:想換個環境。
周臨川冇再追問,隻是將一杯熱奶茶遞給她:這裡的冬天來得早,晚上彆出去太久。
他從不多問她的過去,也從不打探她偶爾失神時想起的人和事。
當她在深夜因噩夢驚醒時,是他默默送來熱牛奶;當她在牧區迷路時,是他打著手電筒找了她整整一夜;當她看到孩子們純真的笑臉而露出久違的笑容時,他會在一旁安靜地看著,眼神裡帶著欣慰。
這種不動聲色的陪伴,像高原上的陽光,雖不炙熱,卻總能在寒冷時給予恰到好處的溫暖。
這天傍晚,林予鹿跟著周臨川去給一個發高燒的孩子送藥,返回的路上,月亮已經升起來了,清冷的光輝灑在草原上,遠處的帳篷透出點點燈火。
林老師。周臨川忽然停下腳步,如果你不想說,就不用告訴我。但如果有一天你想開口了,我隨時都在。
林予鹿猛地抬頭,撞進他溫和而堅定的目光裡,那目光像一汪深潭,包容著她所有的秘密和傷痛,卻冇有半分探究的壓力。
她鼻子一酸,差點落下淚來,最終隻是低下頭,輕輕嗯了一聲。
風吹過草原,帶來遠處牧民的歌聲。
林予鹿裹緊藏袍,看著周臨川揹著藥箱的背影在月光下拉得很長,忽然覺得,或許在這片離天空最近的土地上,她真的可以慢慢放下過去的陰影。
那些刻在骨血裡的傷痛不會消失,但至少,有這樣一個人,在她踉蹌時伸出手,在她沉默時選擇陪伴,讓她知道,即使世界曾經崩塌,前方也依然有光。
她深吸一口帶著草香的冷空氣,跟上他的腳步,腳下的土地堅實而冰冷,卻讓她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踏實。
或許,這就是她逃離一切後,真正想要尋找的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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