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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鎖鳳台 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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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來罷。

”柏薑聽到前頭為首的叫她,抱著小六垂首走上前。

“娘子去哪?深更半夜的,我們送娘子一程。

”“不敢。

”柏薑哪裡還敢讓生人馭馬,卻不想眼前遞過來一張牌子——龍驤軍。

龍驤軍在北疆大獲全勝,明日歸京,不止如此,龍驤軍的首領乃是代朝前太子賀蘭褚。

柏薑那來不及坐熱乎的皇後之位,原本打的是這一位的主意。

那時候眼看著老皇帝身體一年不如一年,一旦山陵崩,賀蘭褚到時就是順理成章的新帝,因此,姑母明裡暗裡暗示了他兩人的婚事許多次。

可老皇帝突然發難,在不知當時皇後肚子裡的孩子是男是女時竟就下旨將太子貶為庶人,改名褚紹,交由高陽王約束撫養,遠走邊疆。

坊間傳聞,褚紹並非皇帝親子,至於生父是誰,更是眾說紛紜。

自然,柏薑自那以後便斷了與她的關係,被姑母推著,一路當上了太後。

竟是他的手下,難道他們早就到了京城?柏薑心裡擦過一絲僥倖,想當年賀蘭褚主位東宮時,不愛銅城奢靡習氣,一身白衣,容止若思、言辭安定。

縱使她使出千般功夫,那人始終彬彬有禮,不見他有一絲情動,弄得柏薑泄氣不已。

雖說近年來銅城裡總有他殺人如麻,嗜血成性的傳聞,可那畢竟是在戰場上。

他離京時,自己雖與他一刀兩斷,好歹也幫襯過一二,不教他丟了性命,他總也得記著一份年少的情意。

這麼想著,柏薑提裙,俯身鑽進了馬車。

“下來吧。

”柏薑一掀轎簾,竟是深山裡一處老宅。

“軍爺這是要過路錢?”柏薑環顧四周,隻見山形聳峙,麵前一顆古槐,枝乾虯結,夜幕裡黑黢黢的暗影兀自招搖成一隻張牙舞爪的鬼影,遮掩住背後一座荒廢多年的老宅。

麵前人不說話,隻是木樁一般杵在身前,沉沉地審視著她。

柏薑側頭,要取下另一隻耳墜,那墜子金葉鑲寶,光彩奪目,換他數十匹馬綽綽有餘。

手卻撲了空。

柏薑摸上耳垂,竟然空無一物——天殺的,定是剛剛與那車伕打鬥時脫落了。

柏薑手滑向腰間又停住——腰間倒是有一塊金牌不錯,可上頭刻著長樂宮的印,斷然拿不得,那麼隻剩下……柏薑猶豫片刻,側身打寬袖裡褪下一隻鑲紅寶赤金臂釧,因為箍在大臂上,此時褪下來時觸手暖熱,帶著脂粉香,柏薑低頭看了看熟悉的靈芝紋——這是年少時賀蘭褚唯一一個親手送她的禮物,或許他還認得。

柏薑抬手扔了過去。

那人精準地接住臂釧,看也未看,拇指隻在臂釧上摩挲片刻,便抬手將這價值千金的寶貝扔進了旁邊的草坑裡。

既不圖財,難不成是要害命?柏薑深恨自己怎麼能偏信他人,驟然將手中利刃刺向那黑沉沉的身影。

他竟不躲,隻以兩指死死地接住刀刃,有細細的鮮血順著月光中蒼白的手腕盤桓而下,如同一條妖異的毒蛇,更奇異的是他臉上被劃開深深一道刀口——竟一絲血也無。

人皮麵具,柏薑心頭掠過某種不祥的預感,冷聲道:“你究竟是誰?”來人乾脆地扯掉了臉上一層假麵。

藉著月光,柏薑看清了他熟悉又陌生的臉龐。

大概是剛從戰場回來,他光是站著就滲出一股濃濃的殺伐氣。

他身穿軟甲皮靴,周身罩著厚重的烏雲豹氅,不曾束髮,而是通通編成髮辮披在腦後,兩道如刃般漆黑入鬢的濃眉上方正箍著一根抹額,當中一顆虎眼石灼灼耀目。

賀蘭褚,不,如今該叫他“褚紹”。

麵前褚紹乾淨利落丟掉金釧的動作、陰沉而冷漠的神色,都叫柏薑倍感陌生,一股寒意順著脊梁絲絲縷縷攀上了柏薑的心尖,褚紹其人,確實是變了。

他在皇帝病危的當口大勝回京,人人都說這位是來迴歸宗室、奪回皇位的,若世人的猜測成真,那柏薑這見利忘義還嫁了他養爹的舊情人,自然是要頭一批被清算的了。

眼前寒光一凜,是外頭白生生的月光打在刀刃上,將柏薑的思緒晃回了眼前。

她把馬車裡縮著的小六抱出來,孩子已經醒了,嗚嗚咽咽地摟著柏薑的脖子撒嬌,小孩子溫熱柔軟的觸感讓柏薑驚疑不定的心稍稍安定下來。

她抬眼,見褚紹潛藏在眉骨陰翳下的雙眼仍然一錯不錯地盯著她,隻好公事公辦地說:“多謝將軍。

”褚紹抬手,吮著刀口流出的鮮血,終於開口說了今晚第一句話:“不謝,聽聞今上龍體抱恙,若又要讓娘娘鳳體有損,可不是我的過失?”褚紹一口一個“娘娘”,譏諷之意溢於言表,柏薑知道自己當年對他不住,如今見他怨懟,反倒坦然起來,於是揚著頭照單全收,月光如水,洗出她眼底一片澄明:“好啊,回宮後還有將軍的接風宴,到時哀家自然會為將軍請功。

”小六懵懵懂懂,隻知道嬉笑著去捉柏薑的手指玩,柏薑奔波到深夜疲憊不已,更不想理眼前深閨怨婦似的男人,自顧自抱著小六逗他開心。

窗外夜幕深沉,不時傳來夜梟嚎叫,褚紹鬼魅似的踱步到柏薑身後,挑起一根冰涼的手指不經意地戳戳小六的肉臉蛋:“你多大?”小六有些膽怯,倚在柏薑懷裡道:“四歲。

”“哦……”褚紹抱臂,環首劍“鐺”一聲撞在身前的輕甲上:“四歲,那便是父……不,建元帝崩逝那年。

太後孃娘當真好手段,先皇風燭殘年啊,你也下得去手——”褚紹涼涼的尾音驟然拔高,那惡劣的神情叫柏薑一時反應不過來:“你……”“哼、”像是在譏諷柏薑此時還在故作無辜,褚紹嘴角上提,咧出一個譏誚的弧度。

柏薑怒極,不待他笑音落地便一巴掌將眼前人打得偏過臉去。

褚紹不可置信地扭過臉來:“你打我?”“如何不敢?哀家乃當朝太後,小六乃皇嗣,豈容得你造次!”柏薑高高揚起的手被褚紹抓住硬生生掰至頰側,褚紹要她指天發誓一般恨聲道:“你敢說你這太後之位是如何來的?”“手鑄金人,明媒正娶!”柏薑杏眼圓睜,坦坦蕩蕩地直視著褚紹怒火中燒的雙眼,一字一頓,擲地有聲。

“你……”褚紹欺身逼近。

“說話放尊重些,你被貶時先皇後是大著肚子為你求過情的,小六出生天下大赦,你才得以不用在北疆服苦役,後來才能參軍打仗。

你恨我不要緊,無論如何也不該詆譭她們。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把小六嚇壞了,可憐地大哭起來,柏薑紅著雙眼毫不客氣地對褚紹斥道:“退開!四歲幼童你也要欺負嗎?”褚紹皺著眉頭,被小六哭得心煩,終究退開了半步。

北地天寒,一入夜便要起風,窗紙“撕拉”一聲裂了,和著小六的時斷時續的哽咽在夜裡瑟瑟作響。

柏薑迎著寒風雙眼痠澀,她把小六往自己懷裡又摟了摟,輕輕搖晃著,哄著。

小六迷糊間哼了聲,柏薑待要哄,卻見褚紹“嘩”一下抽出刀,一個箭步逼近窗邊。

柏薑被他驚了一跳,抱緊小六謹慎地往窗外看,隻見四野無人,隻有一條瘦骨嶙峋的野狗甩著冇毛的尾巴在冷風裡跑遠了。

柏薑冷哼一聲:“你倒是警惕的很,一隻野狗也能嚇成這樣。

”褚紹冇說話,隻是看著土牆上柏薑抱著幼子被風吹得不像話的影子,他默默轉身,抱著刀往門板前挪了挪。

屋裡的風立時就小了,那牆上的燭影也安寧下來,隨著柏薑哄孩子時搖晃的身形在粗糙不平的牆麵上輕柔地搖盪。

翌日清晨,宮裡傳來訊息,說皇帝已經大安了,柏薑俯身叩首,奉上《金剛經》一卷香霧瀰漫,眾僧齊聲唱喏,終於功德圓滿,柏薑想起昨夜發生的種種,怔怔然好似黃粱一夢。

事畢,柏薑在侍女攙扶下緩步登上象輦,隨著前頭導引太監一聲唱喏,大象緩緩起身,柏薑微微闔上眼,她其實有些恐高。

大象是嶺南進貢的珍獸,柏薑闔眼靜坐,耳邊聽著一路的繁華鼓譟,默默盤算著什麼時候才能回長樂宮裡歇一歇,忽然車駕一停,耳邊傳來連綿不絕的嚎叫。

柏薑自己的車駕打城東來,被麵前一片戰車堵著,堪堪停在城門口。

而城裡頭正洪水似的湧來一幫重甲的禁衛,浮塵漫天,把寬敞的城門口幾乎堵了個水泄不通。

前頭的禁衛打中間把方陣撕了個口子,有個被厚重大氅裹簇著的矮瘦太監騎馬慢悠悠地在如潮的禁衛中出現,正是那劉全安的乾爹,宋阿濡。

宋阿濡一介宦官,曆任三朝中常侍、又拜太師、太傅,已經是權傾朝野。

傳說這宋阿濡每日晨昏必飲牛乳,所以年近五十麵色白淨異常。

他後頭跟著個穿青衫的年輕太監,忙不迭下馬高舉雙手將他攙下來。

戰車上褚紹慢悠悠收起匕首,不理會城門前正尖著嗓子大呼罪過的太監,不以為意地接過身後含微遞過來的帕子擦了擦,素白的帕子立即染得通紅。

他隨手將手裡黏膩噁心的物什往下一丟,卻並冇有像之前一樣引得觀者哄搶。

褚紹這才慢悠悠地回過頭,發現城門口隻有他還冇有跪伏在太後孃孃的車駕下。

褚紹一撩大氅,俯身下拜,朗聲道:“臣褚紹,拜見太後孃娘!”“平身。

”褚紹複又抬起頭,看著麵前的大象緩緩曲起前腿,露出後頭青幄翠幔裡那光彩耀目的人來。

柏薑身著滿繡鳳鳥暗紋的茜紅絹麵袍,皂色風帽上頂著一隻桃葉花樹金步搖,下麵又綴了一圈鑲寶金鈿,掩著一張素白的臉,兩靨嫣紅,低眉垂目,好似九天玄女降臨人間,見之忘俗。

柏薑好似從未見過如此駭人聽聞的酷刑,揚袂障住口鼻道:“將軍何故城門口施此酷刑?昭明寺不過兩三裡遠,不怕擾了佛門清靜嗎?”“聖上纏綿病榻,京中人卻紛傳我班師回朝意圖龍位,這不是給皇上添堵麼?”褚紹翻身上了戰車,朱漆銀環的刀鞘隨意點了點那昏迷不醒的幾個太監,他笑,露出森白的犬牙:“我前日在京中閒逛,正巧看到這幾人在嚼我的舌根,我自然要就地正法,以表我拳拳忠心啊。

”“將軍也知道皇上纏綿病榻,以後還是不要隨意殺生,也算是積福。

”褚紹在冬日冷峭的日光中眯起眼,抬頭仰視著玉人一樣的柏薑,想起昨夜那扇耳光,不禁咧嘴笑了一下,大拇指緩緩拭去臉上剛迸濺上的、尚有餘溫的鮮血。

巧言令色。

他腦中一時之間隻有這四個字,她當年討自己歡心時有多麼明媚嬌俏,拋棄自己時就有多果斷絕情。

無論是貴女、太子妃亦或是皇後,柏薑從冇有真心,一如既往地冷血、無情、忘恩負義,麵上卻永遠那樣一幅高高在上,纖塵不染的模樣,叫人恨得牙根癢癢。

且如今更甚了,褚紹心想,這簡直是活脫脫在城門口演了一出菩薩與修羅。

宋阿濡握著青衣太監的手起身,不慌不忙地褚紹寒暄。

褚紹笑著答話,迎著宋阿濡將手裡蓄滿血的帕子一拋,正落在那高個兒太監血汙狼藉的身上,疼得他哀叫一聲。

見宋阿濡眼光掠過那戰車上吊起的太監,褚紹故作訝異:“公公看什麼?是我不巧衝撞了公公的人麼?”宋阿濡看也不看那兩個血肉模糊的人形,而是微微側頭,眼光在柏薑與褚紹之間打了個轉兒,看罷語帶笑意地說:“哪裡的事……兩個小玩意兒,不好好辦自己的差事,活該被打死。

”宋阿濡垂下眼,遮掩住眼底的凶光,他轉過身又向柏薑的車駕福一福身,再開口時,已然是一臉正色道:“太後孃娘,馮城尹齊芝恒府裡遭屠,上下三百五十一口無一生還。

今京城戒嚴,隻有太後孃娘為皇上在外祈福未歸,老奴憂心不已,特帶了禁衛來迎娘娘回靈禪寺,寺裡寺外佈防都已妥當,娘娘不要擔心。

”柏薑神色一凜,撩起帳幄掃視周圍,不過宋阿濡與褚紹寒暄幾句的工夫,宋阿濡帶來的人已經把車駕圍得如鐵桶一般,想來靈禪寺裡也是如此。

皇宮裡風波不斷,廢太子回京,京畿重官又在府裡暴斃,她剛從靈禪寺裡脫身,此時回去又要待到什麼時候?誰知道這事之後還會發生什麼風波?若是如此拖下去,不要說小六,連她自己會不會老死在靈禪寺都冇有定數。

柏薑袍底的雙手悄悄握緊。

這寺,她不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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