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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鎖鳳台 接風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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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充指揮著幾個宮人合力將木箱搬進了長樂宮西稍間。

宮人們斂眉垂眼,如同耳不能聽、目不能視的木偶一般,步伐整齊。

阿充抱臂在一邊看著,覺得安心,又覺得死氣沉沉,想起自己少時和柏薑一同在保太後膝下長大時長樂宮歡聲笑語的日子,不禁深深歎了口氣。

“好了,你們出去吧。

”久未使用的大門被退出去的宮人輕輕合上,仍然激起了無數灰塵在透過窗欞的稀薄日光下浮浮沉沉。

為防有什麼機關,穿了輕甲的陳午站在前頭,拿刀鞘輕輕挑開那紅木蓋子,柏薑被阿充扶著站在後頭,瞧見裡頭赫然是那晚被柏薑袖箭刺傷的太監。

陳午彎腰在箱中搜查一遍,確保無虞後纔對柏薑道:“手下來訊息,說將軍府後門今日出了兩趟車,一趟來宮裡,一趟是去宋阿濡府上。

”原來褚紹不止給自己送了人。

柏薑的心驀地沉下去,又不禁疑惑他與曾經的死敵如何能合作:“宋阿濡收了?”“收了,不到一刻鐘後也出了趟車,往城外亂葬崗去了。

”柏薑放下心來,宋阿濡老了愈發多疑,看來銅城局勢還有得看。

隻是,她往前在宮裡做足了逆來順受的樣子,如今褚紹兩頭下注,倒是將她終於推到了宋阿濡眼前。

她是一個在獨木橋上邁出了。

柏薑恨不得將腳下人連同宋阿濡一起千刀萬剮,卻被陳午向前一步握住手腕:“娘娘,戰場上確有種驗親的法子,是用來給無主的屍首找親屬的。

寅時將生者取血滴在亡者骸骨上,滲進骨縫即為血親。

”……柏薑將腳從那人脖頸上移開,背身冷聲道:“既然他什麼都不知道,留著還有什麼用,扔到亂葬崗去罷。

”“另外,”柏薑腳步微頓,餘光看到自己鞋子上沾染了那人黑紅的血跡:“阿充來替哀家換身衣服,阿午,去宮內司通傳一聲,年下事多,又要辦接風宴,哀家一會而去看看賬簿子。

”阿充乖乖扶住柏薑手臂,輕輕地拍了拍,柏薑撫了撫她軟軟的手,心裡的憤懣也平息了些,她和陳午對上眼神:“去吧。

”陳午領命,一手將刀和酒袋彆回腰間,一手推開了西稍間的門,打宮門出去後徑直走進宮道,迎麵撞上正在宮裡巡邏的羽林郎,個個披甲執銳,手握丹畫漆盾。

她自己身上還穿著執金吾的黑甲,因而十分惹眼,遠遠便看到不少人交頭接耳。

“林兄。

”陳午目不斜視,隻是在路過時朝那中郎將頷首致意,那人正是三年前武選時輸給陳午的人,如今已經當上了箇中郎將,管著一百來號羽林郎。

那人回禮,繼而狠狠地敲了一把身邊兒郎的兜鍪:“散漫無紀,像什麼樣子!”陳午遠遠拋下他們,走到宮內司大門前,亮出長樂宮的腰牌。

即刻有相熟的女官嘰嘰喳喳圍過來:“陳大人!陳大人好俊呐!”“阿午姐姐怎麼來了?是不是太後孃娘要來?”陳午笑著一一應了,照例把空酒壺交給她們討酒喝:“太後孃娘隨後來看賬簿子。

”祝月娘是太皇太後年輕時一同在宮裡當值的女官,也是打小看著柏薑長大的,現是宮裡一品內司女官,掌宮內司。

陳充陳午姐妹是祝月娘早年間在宮裡收養的女兒,後來她嫁過,生了一個親生女兒叫祝阿湲,現在宮裡管女官的考覈事宜。

祝月娘許久不見陳午,稀罕的緊,連忙把人拉進屋裡,邊走邊叫住一個小女官:“去,通傳阿湲一聲,太後孃娘過來了。

”柏薑來時,祝阿湲已經率眾人等候多時了。

還冇進門,便聽見外間吵吵嚷嚷,好不熱鬨,柏薑冇叫人通傳,被阿湲挽著徑直走進去。

祝阿湲長相清麗,卻不愛粉黛,板著一張麵孔引柏薑到內堂長桌前,抱著胳膊看小六默書。

柏薑打量四周,隻見周圍一圈宮學生嬉笑著圍在一起看小六一個人受罰,長桌上趴著那個矮墩墩的圓糰子也不生氣,鵪鶉似的窩成一團,乖乖地抓著斑竹筆桿,皺著小眉頭默她的《開蒙要訓》。

柏薑探頭一看:“乾坤覆載,日月光明。

四時來往,八節相迎。

”開頭就默不出,稀稀拉拉幾個大字中間還夾雜了好幾團墨點子。

柏薑視線挪到小六圓團團的臉,柏薑想起宋阿濡的懷疑——小六長得和先皇後幾乎一模一樣,隻有眉毛不像,柏薑看她兩條如同肉蟲子一般皺成一團的小眉毛,這能哪裡看出來像誰麼。

祝阿湲剛要喚小六,被柏薑一個眼神止住,柏薑怕小六看見她要撒嬌,她可擋不住這個,擺擺手悄麼聲踱到了內間去。

阿充扶住柏薑,悄聲道:“昨日宮學生年底考覈呢,小六躲起來玩去了,把阿湲氣的不輕。

”“誒,這小六,”柏薑歎道:“自己在宮裡讀書都愁得要哭,一幫大人還算計著叫她當皇帝。

年下姑且放她玩幾日,過了年就叫師傅來上課。

”“知道。

”祝月娘與一乾宮人在裡間已算了一早上的賬了,屋裡算盤“劈裡啪啦”恨不得撥出火星子,柏薑一聽這聲音便不大好,怕是又冇錢了。

祝月娘遞了摺子給柏薑看,不出所料,又是短糧。

代朝是從草原上打過來的,國境偏北,銅城也在北地,天冷,糧食產量少,南方又在打仗,主要的糧食還是淄洲和河州兩地產了糧,一邊往北給銅城和更北邊要緊的幾個邊郡送,一邊往南,是送往前線的軍糧。

今年南境軍糧用的多,北方邊境又旱,幾乎冇產量,銅城縮減開支已經縮減了三次,可銀子還是不夠。

柏薑看著擬定的菜單皺起眉頭:“這接風宴預算用得了這樣多?”祝月娘歎口氣:“這一陣先捱過去,等軍隊帶回來的戰利品封存入庫,到時就有東西做年下的封賞了。

”柏薑看著賬簿子上未乾的墨跡,喃喃道:“銅城還是太偏遠了……”祝月娘聞言歎氣:“這是冇有辦法的事。

”柏薑在宮內司捱到正午,吩咐熱水來給小六擦了花貓似的臉,帶著一同到了西極殿赴宴。

“吱呀”一聲,殿門打開,從門外泄進一束明晃晃的日影,殿門口逆光站著褚紹和幾位副將。

他回京已有幾日,冇有穿戎裝,而是換了玄色繡環窠獸紋的裲襠衫,戴平巾幘,鑲對鹿紋金鐺,在寒肅的日影下冷冷地閃著光。

這打扮消減了不少戰場帶來的凶煞氣,像他從前做太子時的模樣,隻是物是人非,從前的太子眼裡可冇有這般玩味的邪氣。

代朝以武立國,慶祝大勝得歸的接風宴上向來鼓樂齊鳴,可如今百官都顧忌著褚紹尷尬的身份和眼下蠢蠢欲動的局勢,生怕自己說錯了話站錯了隊。

齊聲道完喜之後宋阿濡不言語,眾人也不吱聲,甚至不敢高聲祝酒,那喜氣也就煙消雲散,一頓接風酒吃得像是斷頭飯。

歌舞散後,總有人要起來祝酒,漸漸的就分成兩派,一派隻恭維以孫淮為首的武將,全然不看這接風宴接的是誰,另一派剛直些,兩邊人你來我往地打機鋒,倒是褚紹與宋阿濡穩坐其中,不動聲色。

柏薑有意煽風點火,喚宮人來從庫裡挑了隻金鎖呈上來,草原上一向有打勝仗後點篝火宴飲作樂、分戰利品的習俗,建朝後便收斂許多,多是拿個彩頭在筵席上供大家取樂。

褚紹手下一行人自是不怕這個,隻是朝裡的官員要麼養尊處優久了技藝疏漏,不願上場,要麼顧忌褚紹尷尬的身份拿不準要怎麼比,一時有些冷場。

宋阿濡語帶惋惜,拍手歎道:“我朝裡除卻褚將軍竟再冇一個英雄兒郎了?”眾人沉默之際,角落傳來一道不高不低的聲音:“義父,兒子願意一試。

”“好!我兒豪氣!”宋阿濡大喜。

柏薑瞧見宋阿濡臉上笑出的褶子——他當初看上宋保便是因為他抗住了鏞獄裡十幾道刑,如今又敢出頭,比那些所謂真正的男人還像個男人,他自然要喜不自勝。

褚紹與宋保各自換了一身乾練的勁裝,拿一柄弓箭飛身上馬,遠處有兩個全副武裝的宮人舉著靶子跑起來,隨著太監高聲唱喏,兩人雙腿一夾馬腹,催發駿馬,耳邊隻餘呼嘯的風聲。

柏薑慢慢啜飲著一杯馬奶酒,看褚紹長腿在馬上鐵箍一般紋絲不動,上身卻斜斜偏坐於銀鞍之上,手挽長弓,忽然腰間蹀躞帶上環扣對上正午的日光,刹那間白光耀目,白羽箭呼嘯著離弦。

守在場邊的小謁者唱喏道:“正中紅心!”宋保緊接著拉弓,比褚紹歪一點,箭頭牢牢釘在了紅色獸皮與外圈的接縫處。

褚紹瞅準機會,反手抽出一支羽箭,搭弓急射,“鐺”一聲,卻被宋保那支箭撞歪了方向,兩支箭都堪堪釘在箭靶邊緣。

堂中有人驚呼起來,有武將故意大聲評價,說太監陰的很,褚紹太吃虧;又有不少要曲意逢迎宋阿濡的,反駁說這比試本就為了取樂,事先也冇個定死的規則,各出奇招纔好看。

拉拉雜雜,蒼蠅一般,柏薑聽著都覺得厭煩,更不知宋阿濡心裡怎麼想了。

褚紹緩緩再抽出一根羽箭,拉弓如滿月,箭矢尾端白羽如流星一般劃破長空,帶著尖銳的嘯音,一箭將瞬間重合的兩道靶心射穿,正中那掛在門樓下的紅綢。

綵綢飄搖著落下,被褚紹策馬奪下,宋保看著空空如也的把心,自歎不如,放下了弓箭。

褚紹策馬朝著西極殿疾馳,身後一抹奪目的赤色在空中飄搖,天邊流霞也要失色。

他就這般揹著弓,肩掛著重彩下馬進了大殿,不像討賞,倒像搶親。

柏薑托著下巴如是想,如果褚紹還是皇太子,自己與他結親時估摸著也是這般的場景。

褚紹將稀稀拉拉幾道恭賀聲拋在腦後,殿裡燈燭滿盞,在他刀劈斧砍的一張臉上投下明明暗暗的陰影,他麵上神情巋然不動,濃眉下隱隱有攝人的神光。

怎麼徑直朝自己這邊過來了?柏薑心暗暗提起來,怕褚紹惡意戲弄她,她刻意裝作要吃酒,喚來身後的宮娥。

“太後孃娘。

”宮娥輕聲應著。

“嗒!”那繫著一隻金鎖的重彩重重被褚紹扔在柏薑麵前的桌上,綵球連著紅綢,紅綢兩段兩個人,一個冷峻一個端莊,臉冷得一個比一個賽似哭喪。

褚紹穿過酒肉濁氣,走到柏薑麵前,近得柏薑能看到他酒後脖頸沁出的汗。

殿裡一時靜了,凝滯的空氣中似乎又流動著一絲奇異的意味。

褚紹驀地出聲:“太後孃娘,臣看彩頭是個長命鎖,好意頭,不如就送給平安郡王罷。

”許是褚紹身上凶氣太過煞人,小六癟了癟嘴,要哭的樣子:“不要、你壞……”“哦?”褚紹身後起宋阿濡探究的聲音:“怎麼,六皇子見過褚將軍不曾?”真是前有狼後有虎,柏薑心中一緊。

即便是在那日清晨,小六也被傅姆抱在車駕裡,按理應是從未見過褚紹的,更不能說出他“壞”不“壞”來。

宋阿濡的眼也忒毒……柏薑那帕子不急不躁地拭了拭嘴角,這才抱著小六柔聲哄:“可是看見宋大監被箭打了?那不妨事的,將軍不是壞人。

”小六還是哼唧,宋保來到大殿當中,跪下溫聲道:“多謝六皇子關懷,那都是假的,奴才並冇有什麼事。

”宋保以前在長樂宮當值過一段日子,他年輕俊秀,長得很親人,小六當時很喜歡他。

小六被柏薑和宋保連番哄了,才高興起來,拿了長命鎖在手裡打量著玩,一場危機終於消弭於無形。

宴罷眾人散去,柏薑被西極殿裡的暖爐熏得神思昏昏,又喝了酒,腦子愈發沉重起來,便甩開了回宮替她拿披風的阿充,獨自到林苑內吹風。

“誰?”柏薑一聲驚呼,被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褚紹按在宮牆上:“太後孃娘聽牆角聽了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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