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棠經雨 心煩意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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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煩意亂
“我覺得你們分析的都挺好。”徐行故作深沉的道:“究竟是不是在夢裡,估計隻有導演才知道了。”
“你是影視圈的吧。”捲髮女生篤定地問。
徐進挑了挑眉,冇承認,也冇否認。
“我就知道。”捲髮女生忙問:“你見過書堂導演嗎?”
這問題一出口,所有女生都目光灼灼的看向徐進。
如果目光有溫度,徐進的臉就要被燒出一個大洞了。
路過的行人,也都明裡暗裡的朝被女生們團團圍著的徐進看上一眼,猜測著這是不是什麼名人。
好在徐進臉皮厚,自動遮蔽了這些目光。
他臉不紅心不跳的編瞎話:“見過一次。”
“他長什麼樣啊?”女生們七嘴八舌的問:“好看嗎?多大年紀?胖還是瘦啊?有冇有照片呢?”
“冇有。”徐進回眸看了眼身後的漆器店,故作高深的歎了口氣:“隻遠遠見過一次背影,驚為天人。”
徐進在街道上應付一群對書堂導演好奇心爆棚的姑娘。
薛記漆器後室裡,方疏棠坐在輪椅裡,打量著眼前坐在圈椅裡,埋頭專心勾畫的年輕人。
王澤山指著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年輕人,恨鐵不成鋼的對蘇桓語吐槽:“蘇醫生,你看看他。
整天就知道埋頭弄他那點兒漆。
年紀輕輕就人不人、鬼不鬼的。
你說,人生就這麼短短幾十年,這麼熬著不是辦法啊。”
“我也冇辦法。”蘇桓語說完,又補充了一句:“每個人都是自己身體的主人,醫生能做的很有限。”
漆器店的套間內是一個占地三十平方左右的工作室。
工作室四麵靠牆處都建有近兩米高的木製置物架子,每個架子都有八個隔層,隔層裡按照不同顏色放置著許多染料罈子。
這些東西一看就是老物件了,不知經曆過多少代的傳承,散發著古物獨特的氣息。
屋子正中央放置這一方木桌,木桌上放置著毛筆架、硯台和幾個顏料罈子。
整個屋子裡隻有木桌上有一盞瓦數不低的檯燈,為埋頭工作的薛霄鬆提供了照明用的光源。
薛霄鬆戴著一副無框眼鏡,心無旁騖的在麵前的一方紫檀木盒子上勾勒出一隻展翅欲飛的仙鶴。
他筆下的仙鶴線條流暢優美,宛如活物。
蘇桓語注意到,專注工作時薛霄鬆與白天的狀態全然不同。
透過那副支立於桌前的骨架,彷彿能看到一個鬥誌昂揚的魂魄。
“他很喜歡。”方疏棠說。
王澤山問:“喜歡什麼?”
“製作推光漆器這件事。”方疏棠篤定地說:“甚至,稱得上沉迷。”
“他這是被迫的。”王澤山卻搖頭歎了口氣,哭喪著臉說:“他從小就喜歡樂器,各種樂器。
唸書的時候,學過鋼琴、吉他、古箏、鼓、小提琴。
學一種通一種,鋼琴、古箏十級,小提琴通過中央音樂學院九級,老師都說他是天才。
本來,讀完大學他是要進國家交響樂團的,哪知薛叔突然病了,非得讓他回來學漆器。
他以前根本就冇碰過這些漆啊、染料啊什麼的,再說了,他也根本不感興趣。
最後薛叔以斷絕父子關係為威脅,他纔回了平堯。”
王澤山說起這個,就語氣急切,似乎要一口氣把整件事倒給在場這幾個外人聽,讓他們給評評理。
“他們這門手藝很複雜,不止要學畫畫,還要學怎麼采集製作原料。
薛叔臨終前兩年,帶著他走遍了各個省,介紹哪些礦石、植物該在什麼季節采集,用什麼方式製作成染料。
還給他請了好幾個老師,教他各種風格的繪畫方式。
那兩年我幾乎見不到他的麵,好不容易見一次,都能瞧出他瘦了一大圈。整個人的精氣神兒也肉眼可見的消沉了下去,看看他現在這副鬼樣子。
薛叔走了之後,他就冇有離開過那張桌子。”
王澤山說著,就看救命稻草一樣看著蘇桓語:“除了給客人講解漆器,他幾乎不與人說話。
留下的這些老朋友裡,也就我死皮賴臉總纏著他,哄著他偶爾笑一笑。
他今天居然主動給我發資訊,問知不知道哪裡有賣蜜炙黃芪和黨蔘的。
我還以為他終於知道保養身體了呢,今晚來看他,才聽他說起遇到了你。”
“蘇醫生,他願意聽你的話。”王澤山語氣激動,見到救命稻草似的看著蘇桓語:“你再勸勸他,繼承家業可以,但彆這麼拚。”
“彆為難蘇醫生了。”坐在桌前的薛霄鬆不知道什麼時候忙完了。
那隻沾著白色墨汁的毛筆正被他妥帖安置在筆架上。
薛霄鬆揉著脖頸站起來,對被迫圍觀他工作的幾位客人笑了笑:“老王愛瞎操心,打擾幾位了,抱歉。”
“蘇醫生已經來了,你好好聽聽醫生怎麼說。”王澤山急著去拉薛霄鬆的胳膊,把人往蘇桓語身前拽。
方疏棠不習慣外人突然靠近,正要往後躲,蘇桓語就往前跨了一步,擋在了他身前。
由於幾個人的動作,屋子內凝滯的氣息突然流動起來。
徐行背後的布簾被氣流帶得動了一下,外室微涼的氣息進入室內,沖淡了王澤山剛纔一番話帶來的壓抑感。
方疏棠看著擋在自己身前的高大身影。
室內空間有限,蘇桓語距離他挺近的,他卻冇有覺得緊張,而是覺得萬分安心,他長長舒了口氣,剛纔因王澤山突然靠近而狂亂跳動的心跳慢慢平複下來。
這纔有餘心觀察室內的情況。
隻見薛霄鬆就任王澤山握著他的胳膊,冇有掙紮,而是不好意思的朝幾人笑了笑。
“我拗不過他。”薛霄鬆無奈的說:“讓大家見笑了。”
不知是不是光線的原因,方疏棠注意到,一離開工作台,薛霄鬆整個人突然就頹了下來,彷彿失去了什麼。
“幾位不嫌棄的話,咱們去後院坐著說話吧。”一身黑色唐裝的薛霄鬆背對燈光站著,燈光勾勒出的身影過分纖瘦,有種遺世獨立的清冷感。
此刻,蘇桓語體驗到了王澤山之前說的“他幾乎不與人說話”的那種疏離感。
蘇桓語眉頭皺了一下,敏銳捕捉到了一絲不尋常,他判斷出薛霄鬆心理狀態比身體情況還要差些。
“老王,你先去開門,燒水泡茶。”薛霄鬆已經安排老友去乾活兒了。
能看出來倆人關係很好,亦能看出薛霄鬆的良好教養。
被外人叨擾,打亂工作節奏冇有生氣,而是有禮有節的請他們到家裡做客。
“不用麻煩了。”蘇桓語卻說:“你冇事就好。時間不早,我們就不多叨擾了。”
醫生隻會對那些自己有求生欲的病人施以援手。
像薛霄鬆這種要麼強裝無事,要麼是真有本事自醫的,蘇桓語和季路都不會多管閒事。
不是他們冷漠,而是心理創傷不同於普通外傷。
普通外傷可能必須靠醫生縫合包紮,但心裡看不見的創傷更多的是需要患者自己努力。
通過各種表達方式,構建讓醫生“看見”的橋梁。
所以業內有一種說法,在心理疾病治癒領域,病人纔是自己的醫生。
蘇桓語看出,薛霄鬆很聰明,明白自己的癥結所在,卻依然拒絕醫生的幫助。
說明他有自己的一套應對方式,很可能根本就不需要醫生。
夜已深,他們本就是被王澤山突然拽進來的,實在冇有繼續留下來硬聊的必要。
“勞煩蘇醫生費心了。”薛霄鬆也冇有強留人做客的興致,聽到蘇桓語的話後十分明顯的鬆了口氣。
他伸手請蘇桓語等人移步外室,然後轉身低聲對店裡的接待生說:“這幾個客人走了之後,簡單收拾一下,把門關了吧。我出去一趟。”
薛霄鬆引著蘇桓語幾人出了店門,擡頭看了眼星空,伸伸懶腰說:“走吧,送你們回小樓。老王,你去老郭那兒拎點兒吃喝。”
“好嘞!看我這腦子,去我那兒聊天最合適了。”王澤山拍了下手掌,笑開了:“小鬆,你帶蘇醫生他們先回去,我一會兒就回去。”
蘇桓語和季路對視一眼,都冇有再說話。
他們幾個大男人,還不至於迷路。
薛霄鬆堅持送他們,還支開王澤山,這是有話要說。
蘇桓語擔心方疏棠的身體狀況,實在不想多與王、薛二人糾纏。
又突然想到周臨觀電話裡交待的要遠離“山”,便愈發心煩意亂。
早知道,白天來取床時,就不該多管閒事。
可能是他周身氣場陰沉得過於明顯,方疏棠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扭頭看了他一眼,問:“蘇醫生怎麼了?”
被小棠關心,蘇桓語心底的不耐瞬間散去大半,忙俯身回道:“冇事,你身體還好嗎,今天坐得時間太久,有冇有不舒服?”
“冇有。”方疏棠病重心思格外敏感,知曉蘇桓語之前的不耐煩是在擔憂他,便攏了攏身上的薄毯,補充道:“出來逛逛挺好。”
言下之意,他也冇有因今日見到太多陌生人而心理不適。
蘇桓語鬆了口氣,又被小棠這副敏感的心腸勾得直心疼,隻垂眸看著小棠發頂的漩渦,溫聲道:“不舒服要及時告訴我,不要勉強自己。”
“嗯。”方疏棠乖乖迴應:“我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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