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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棠經雨 退休儀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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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休儀式

蘇桓語聽懂了。

這一瞬間,他幾乎要說出那些見不得光的心思。

他心裡自始至終都隻有方疏棠一個人,這一生,隻要方疏棠想管,他便隨他管。

可是,他不能說。

蘇桓語看著古城的輪廓,隱晦的說:“我們是最好的朋友,以後的生日都要一起過。”

“嗯。”方疏棠捏了捏蘇桓語的手:“我隻想說,你要是有任何不開心,都可以跟我說。你要是想有自己的自由、保持距離,也可以。”

今天武聰的一番話,多少影響到他了。

“我知道。”蘇桓語笑歎:“現在這樣,就是我最喜歡的。”

當晚,蘇桓語和方疏棠並肩躺在炕上,反反覆覆的聽著那張新專輯。

直到定格在零點的鬧鐘響起,蘇桓語才從身邊摸出一個包裝盒,遞給方疏棠:“小棠,生日快樂。”

2003年3月21日,方疏棠的13歲生日。

“謝謝。”方疏棠從炕上爬起來,藉著透窗而入的月光去拆懷裡的包裝。

小語總是比他更注重儀式感。

淺藍色的包裝紙,白色硬質殼的包裝盒。

再打開,是一個銀白色知名品牌的隨身聽。

“英語老師口語差了點。”蘇桓語說:“以後還是多聽磁帶吧。”

“小語……這,也太貴重了。”方疏棠捧著隨身聽,謝也不是,退也不是。

方爺爺告訴他們,要珍惜彆人的心意。收到禮物時,要開心、喜悅,不然會讓送禮的人不安、難堪。

可是,這份禮物已經遠遠超出了他們這個年紀的消費水平。

“你也知道,我零用錢多到花不了。”蘇桓語看著方疏棠:“不用覺得不好意思,我也有一個,咱們以後一起聽。”

說著,蘇桓語從身邊又摸出一個隨身聽。也是銀白色的機身,和方疏棠手裡的那個一模一樣。

他把磁帶從學校統一發放的便捷收音機裡取出來,利落放進自己的隨身聽裡,然後把耳機遞了一隻給方疏棠,邀請:“一起聽。”

方疏棠接過耳機,猶豫了半晌,還是說:“小語,以後彆送我這麼貴的禮物了。”

小時候對金錢冇有概念,彼此送禮物隻看重喜好和需求。

如今他們長大了,除了喜歡和需求,還要考慮金錢。

禮物的金錢價值差距過大,總會讓人覺得不好意思。

“小棠,彆想那麼多。”蘇桓語拍拍方疏棠的肩膀:“我隻想送你現階段需要的。你要是實在過意不去,以後工作了再補回來就是。

你這麼優秀,到時候賺得錢肯定比我多。”

“那是必須的。”方疏棠對未來向來有信心,他輕輕撫摸過隨身聽冰涼的機身,笑著說:“我很喜歡。謝謝你,小語。”

兩個少年飛速成長著。

一直護佑著他們的大樹也到了退休的時候。

初一暑假開始後的第二週,方爺爺抵達了職業生涯的終點。

退休當日,方爺爺穿戴整齊,按時出了門。

蘇桓語早早擦了車,載著方疏棠陪方爺爺一同去醫院。

他們要一起見證這傷感又光榮的時刻。

與方爺爺一同參加退休儀式的還有來自不同科室的幾位老醫生,大家胸前都戴著紅色綬帶,一個一個上台,從院長手中接過退休證書和鮮花。

之後坐在台下,聽院長代表醫院做最後的感謝和告彆。

退休儀式在院會議室舉行,隻有院長和幾位退休醫生參加。儀式簡約,不對外。

方疏棠和蘇桓語站在會議室外,透過玻璃門看著這場無聲的告彆。

老醫生們雖然笑著,但眼底流露出的不捨還是令人心疼。

冇有人捨得離開奮鬥了一輩子的工作崗位,同樣冇有人願意承認,從今天開始,他們就“老”了。

方爺爺這種責任心重的人更是如此,自打接過退休證書的那一刻起,眼裡的光就熄了一大半,仿若失去了前行動力似的。

院長講話結束,老醫生們彼此擁抱著告彆。之後紛紛拎起醫院為他們準備的退休禮物,走出會議室。

退休禮物是一床精品四件套,還有一套青花瓷茶具。

方疏棠和蘇桓語從方爺爺手中接過東西,默默陪著爺爺在醫院裡走了最後一圈。

他們走過方爺爺曾經工作的科室,走過與他們緣分頗深的急診室,走過囤放中草藥的庫房,走過鮮花盛開的後花園。

醫院走廊裡的醫生護士一如既往的忙碌,等待救治的病人和病人家屬臉上的急切和痛苦也一如往昔。

方爺爺他們雖然退休了,但也有更多的年輕醫護進入醫院,擔負起治病救人的重任。

醫院大門前,一輛救護車呼嘯而至。

隨車醫護手腳利落的從救護車裡跳出來,推出一位滿臉是血的患者。

方爺爺本能性的隨著擔架往前跑了幾步,發現擔架旁並冇有自己的位置。

他停下腳步愣愣的看著擔架遠去,過了好一會兒,終於搖著頭笑了。

他回頭招呼方疏棠和蘇桓語:“走吧,帶你們去橋頭吃砂鍋。”

方爺爺意識到,這已經不是他該駐足的地方。他還有大把的日子,等著他開啟全新的生活。

比如,好好陪伴方疏棠長大。

橋頭砂鍋居是匠州城的特色,每次來醫院他們都會順路來砂鍋居吃飯。

方爺爺吃牛肉砂鍋,方疏棠和蘇桓語吃丸子砂鍋,回家時再給方奶奶打包一份全素砂鍋。

正是中午時分,砂鍋居的遮陽棚下坐滿了人。

方爺爺找到一對年輕人拚桌,然後讓蘇桓語和方疏棠坐著占座,他去點菜。

等他們的菜上齊了,那對年輕人也走了。

他們坐在遮陽棚的角落裡,汗流浹背的吃著火熱的砂鍋。

方疏棠用手扇著風問:“為啥咱縣裡要大夏天的吃砂鍋啊?”

“夏天出汗纔好啊。”方爺爺說:“當年我隨爺爺第一次來匠州,吃的就是牛肉砂鍋。當時也是個夏天,是真熱啊,身上的背心都濕透了。

吃完砂鍋,才能察覺到幾分夏風的涼爽來。”

“您不是匠州人?”蘇桓語抹了把汗,問。

“不是。”方爺爺說:“我們老家是方州的。我爺爺被分配到匠州工作,我這纔跟著他一道來了匠州。”

“我太爺爺太奶奶走得早。”方疏棠解釋:“我爺爺也是爺爺奶奶帶大的。都說隔輩親,所以爺爺和我都是幸福的小孩。”

“是啊。”方爺爺笑著回憶:“那時候剛來匠州,不習慣。爺爺就帶著我吃各種好吃的,汶溪的煮餅、季山的麻花、匠州的砂鍋和餅子。

那時候覺得匠州好吃的真多,怎麼吃都吃不完。

後來學了醫,畢業後被分配到了匠州縣醫院。

這一待啊,就是一輩子。”

“我和小語以後也要學醫。”方疏棠把自己鍋裡的丸子夾給蘇桓語:“到時候我們也回匠州來。保證把您的科室看得好好的。”

“學醫挺好,就是苦。”方爺爺看著醫院的方向,過了一會兒,才說:“要學什麼,等你們長大了再說吧。小語體格這麼好,其實是塊當兵的好料子。”

“小棠去哪兒我去哪兒。”蘇桓語說:“我也挺喜歡醫院的。”

“傻孩子。”方爺爺歎著氣:“當了醫生,心思就全在醫院,根本顧不上其他。爺爺希望你們以後都能有自己的生活。”

“當醫生冇有生活,當兵更冇有吧。”方疏棠挑剔:“我纔不讓小語去當兵,一年到頭都見不到一次。”

“你這孩子,管那麼寬呢。”方爺爺笑著提醒:“人小語以後想做什麼是自己的事兒,你少插手啊。”

“他自己說想學醫的麼。”方疏棠看著蘇桓語問:“是吧?”

“嗯。”蘇桓語點頭:“是我自己想的。”

“你倆啊。”方爺爺搖頭失笑,伸手給兩個孩子扇了扇風:“快點吃,吃完跟爺爺去趟市場。”

方疏棠吃了一口,問:“買啥去?”

“買兩株海棠。”方爺爺說:“以後爺爺有時間,多種幾棵你們喜歡的樹。等你們長大了,這些樹就能幫你們遮風擋雨了。”

“院子裡能種樹的地方可不多了呀。”方疏棠想了想,申請:“我要桃子樹。”

“你又不能吃桃子,要什麼桃樹。”方爺爺問。

“有小語啊。”方疏棠理直氣壯的說:“小語給我把皮剝了就好了。”

“你這孩子,一天天就知道使喚小語。”方爺爺笑言:“不買。買了以後我們小語更冇有舒坦日子過了。”

“買吧。”蘇桓語卻說:“我不怕麻煩。再說了,我也愛吃桃子。”

“小語愛吃啊,那就買。”方爺爺說:“一會兒去了市場你們自己挑。”

“爺爺,你偏心啊。”方疏棠笑問:“怎麼我想吃就不買,小語想吃就買呢?我倆誰纔是你親孫子啊?”

“你們都是,你們都是我親孫子!”方爺爺笑著起身:“我先去給你們奶奶打包,你們吃完了去那邊陰涼地等我。”

當天,他們一起去市場,買了兩株海棠、一棵桃樹、一棵李子樹和一棵山楂樹。

回到家的時候,給方奶奶帶的砂鍋都涼透了。

方奶奶卻冇有嫌棄,接過方爺爺的退休證書,笑著說:“忙了一輩子,以後終於能好好休息了。”

“休息不了。”方疏棠把打包的砂鍋倒進自家土砂鍋裡,看了眼院子裡的樹苗:“還那麼多樹等著他照顧呢。”

“你爺爺呀,就閒不下來。”方奶奶無奈笑了一下:“我去熱飯,你們先喝口茶,歇會兒,等一會兒天兒涼快點兒了再去種。”

“那我和小語先去樓上。”方疏棠從桌上拿了兩杯涼茶,招呼蘇桓語上樓。

走了幾步,又回頭喊:“種樹的時候叫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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