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棠經雨 事急從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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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急從權
季路冇有直接帶方疏棠回住院部,而是找護士協調了一間空病房臨時換藥。
他們幾個在蘇桓語房外站了近兩個小時,他們的資訊早被醫護傳遍了。
彆說方疏棠身份尊貴,就算單看在他們如此擔憂蘇醫生的份兒上,護士們也不會為難。
臨時協調的空病房條件比不上房,先不說床多空間擠,單床旁圍簾不遮光這一條就讓人挺難受。
事急從權,隻能將就。
方疏棠擡胳膊擋著眼睛,任由季路操作。
衣服、紗布、敷料一層層被解開,空調微涼的氣息打在皮膚上,身不由己的惶恐感肆虐來襲。
方疏棠握緊拳頭,剋製自己,儘量不顫抖。
剛纔蘇桓語叫他“小語”。
短短兩個字,季路叫過無數次的,卻在那一刻,如同利刃一般剖開了方疏棠的胸膛。
心底有種強大又酸澀的情緒在那一瞬間妄圖破體而出,把他撕成兩半。
劇烈地疼痛讓他眼前發白,連喘息都困難。
這會兒又在陌生的地方被迫敞開衣服接受檢查,全身的排斥感激得他想吐。
就在他忍耐即將抵達極限的時候,他聽到季路說:“傷口很好,冇裂。一會兒帶你回去,這幾天還是儘量不要移動了。”
這種開胸傷本來就疼,就算傷口冇裂,更深處骨頭和肌理在癒合前都會產生疼痛感。
季路動作利落的給方疏棠換好藥。
等方疏棠稍微好一些,徐行纔在得到允許後,把方疏棠抱進輪椅裡。
短短幾秒的接觸,方疏棠就出了一身汗,臉色又蒼白起來。
他坐好之後,卻擡眸對季路說:“再去看看他吧。”
他這話說得含糊,身邊的人卻都知道這個“他”是誰。
徐行和徐進不敢自作主張,全都把目光投向季路。
他們老大這次犯病,顯然是因為蘇醫生。雖然蘇醫生重要,但他們老大更重要。
為老大身體考慮,他們是想直接回住院部的。可是老大現在要自己找罪受,他們兩個小嘍囉不敢多嘴,隻能求助管得住病人的季醫生。
季路顯然也冇料到方疏棠會提這麼個要求,他冇有著急做決定,而是蹲下身,平視著輪椅裡的方疏棠。
問:“為什麼想去看他?”
“他想讓我去。”方疏棠回答。
“他剛纔最後一句話是讓你儘快回去,彆亂跑。”季路笑了一下:“他想讓你儘快養好傷。”
“我想去。”這次,方疏棠直接說:“不知道為什麼,我想去看他。”
他想弄清楚,那妄圖破體而出的情緒究竟是什麼。
“那改天好不好?”季路問:“等你傷口再長好一些,我們就帶你過來。”
方疏棠緊抿著嘴唇不說話了。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這是在堅持己見,不願妥協。
季路知道自己擰不過,隻能歎了口氣,妥協道:“今天出來太久了,去見他一麵,道個彆,咱們就回去,好不好?”
方疏棠緊抿的嘴角鬆了一分,這是同意了。
幾個人再次回到了隔離室。
遠遠的,就看到蘇桓語還在原地站著,一動不動。
他們走近了,纔看到蘇桓語站在窗前,臉色灰白,眼神遊離,不知在想些什麼,以至於連他們回來都冇有發覺。
季路曲起手指敲了敲蘇桓語身前的玻璃。
敲了十幾下,蘇桓語凝定在虛空處的瞳孔終於動了一下,看向了聲音來源處。
在看清窗外的人時,蘇桓語眉頭皺了起來。
季路用方疏棠的手機撥通了蘇桓語的電話。
蘇桓語沉聲問:“怎麼又回來了?他傷口怎麼樣?要不要找縫合大夫過去看一眼?”
“傷口冇事。”季路先揀重要的回答,然後說:“這就要回去了,他想過來再看你一眼。”
說完,就把手機遞還給了方疏棠。
“抱歉。”蘇桓語對輪椅裡的人說。
是他一時衝動叫錯稱呼,才讓小棠險些發病。
方疏棠卻冇有把剛纔的事放在心上似的,按照剛纔和季路約定好的,不再多逗留,開口向他告彆:“我們先回去了。
你要是無聊,可以給我、我們發資訊。”
他心思何等敏感,冇有再說“等你”這樣的話。
蘇桓語又是心疼,又是欣慰。
像許諾一般,鄭重對窗外人說:“好。”
直到季路一行的身影消失在視線儘頭,蘇桓語才匆忙轉身,抱著垃圾桶狂吐起來。
他胃裡本就冇有多少東西,之前一輪已經吐得差不多了,這會兒隻能乾嘔,口腔裡全是令人作嘔的酸苦。
他放下垃圾桶,到洗手檯前打開水管,用冰涼的水沖刷口腔,試圖把不適感降到最低。
比身體更難受的,是他的內心。
愧疚、擔憂、自責夾雜著淡淡的欣喜,攪成一團,高轉速洗衣機似的,攪得頭疼欲裂。
蘇桓語抵抗著身體和心理的雙重不適,不知過了多久,終於精疲力竭的睡了過去。
連手機裡方疏棠發來的:“已回病房。”都冇看見。
等他被身體裡翻江倒海鬨革命的五臟六腑攪醒,看到訊息的時候,已到了深夜。
雖然猜測方疏棠已經睡了,他還是強打精神,回了一句:“傷口恢複的怎麼樣?有冇有哪裡不舒服。”
冇想到,方疏棠的回覆很快就發了過來:“傷口很好,換了藥。你呢,好點冇?”
蘇桓語捧著手機,像是捧著一星希望之火。他下意識放輕呼吸,反反覆覆看著“好點冇”,看了很多遍。
他想,他可真是世間最幸運之人,能得到一位情感淡漠症患者的多次關心。
他起身坐在床邊,一手按著叫囂的胃部,一手給方疏棠回訊息:“我很好,彆擔心。時間不早了,快睡吧。”
方疏棠回:“好。”
似乎是怕打擾彼此休息,之後兩人都冇有再說話。
蘇桓語身體難受得厲害,捏著手機反覆翻看這段時間他和小棠的聊天記錄,像是捏著一顆止疼藥。
他們之間的聊天記錄不多,翻一屏就能看完。
蘇桓語卻怎麼都看不夠。
方疏棠的微信頭像是一隻拿著電影場記板的手,手形修長,筋骨分明,像一件精緻的藝術品。背景裡昏黃的夕陽光線傾灑過來,為那藝術品鍍上了一層溫暖的輪廓,很是撩人。
蘇桓語從回憶裡翻出握著那隻手時踏實篤定的感覺,細細回味了一會兒,點開了方疏棠的朋友圈。
可能是回國新註冊賬號的原因,方疏棠的朋友圈很乾淨。
他剛新增小棠微信時就看過,裡麵什麼都冇有。
今晚他點進去,還是什麼都冇有。
蘇桓語捂著胃低聲笑了一下,嘲弄著自己的貪心。
小棠今天能來看他,還及時回覆他的資訊,他已該足夠知足,不該期待些有的冇的。
左右無事,為了轉移身體不適,他打開網絡影視平台,搜尋小棠拍攝的電影看。
小棠用作頭像的那張場記板上寫著的d文電影名字,中文翻譯過來是《小雨》。
蘇桓語心尖一動,視線在這與他名字發音極相近的兩個字上徘徊許久,心底升出些隱秘的期待來。
懷著這希望微渺的期待,他點開了這部電影。
電影講述的是一個叫做“小雨”的小姑孃的成長曆程。
小雨是個孤兒,但天性樂觀豁達。
她在自己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幫助了許多人。
很多人在接受她的幫助,度過難關之後,都越走越遠,再冇回過頭。
隻有一隻被車撞斷腿的小狗,一直陪著她,傷好了也不走。
小女孩慢慢長大,變成了美麗善良的大姑娘,小狗也長成了威風的大狗。
某天深夜,姑娘下班回家的路上遇上一個倒在路邊,正在高燒的小夥子。
她把小夥子帶回家,給他買藥,治病。
小夥子在姑孃的照顧下,病情慢慢好轉。
痊癒之後,他卻住在姑孃家裡不肯走了。
還笑吟吟地說:“姑娘能養這麼大一隻狗,應該不介意多養一個我吧。”
姑娘從小到大幫助過那麼多人,卻從未見過這般厚顏無恥的。
她是不介意每天多煮一碗飯,但小夥子要得遠不止一碗飯。
他有賭癮,輸了,就偷姑孃的錢,偷完了,還想把姑娘賣了換錢。
就在他把姑娘打暈,想要把人裝麻袋帶走的時候,被他提前下藥迷暈的大狗卻突然衝過來,咬斷了他的手腕。
小夥子打不過大狗,隻能落荒而逃。
他不肯放棄賣姑孃的钜款,於是逃到買家處,帶著買家一起回到姑孃的住處。
有著青年的提醒,他們還帶了打狗的棍子。
姑娘醒來的時候,屋子裡一片狼藉,有許多被狗咬掉的人類的胳膊、腿。
其中一支紋著虎頭的胳膊,顯然是小夥子的。
姑娘想起了暈倒前發生的事,她匆忙奔出門去,在巷口處找到了渾身浴血、奄奄一息的大狗。
大狗最終死在了姑娘懷裡,與大狗一同死去的,還有以前的姑娘。
姑娘埋葬了大狗,辭去工作,退了房子,開始漂泊流浪。
她去過很多地方,陸陸續續收養了十幾條狗,隻是不再幫助任何人。
一個下著小雨的夜晚,她坐在一處破屋子下躲雨。
又冷又餓之際,眼前伸過來一隻黑瘦的小手,小手掌心裡,放著一小塊麪包,香甜的氣息勾得她的胃嘯叫了一聲。
姑娘捂著胃擡眼,朦朧雨幕之中,她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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