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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溪映柳 第10章 醫道叩問(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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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集市分開後,老者的身影竟像顆浸了溫茶的蓮子,在柳曦心間沉了又浮,漾開的圈圈漣漪連著數日都未曾平息。她總在翻撿醫書的間隙頓住指尖,指腹摩挲著泛黃紙頁上

“產後調理”“濕熱辨證”

的蠅頭小楷,反覆咀嚼那句

“你的醫道,與常人不通”。

是褒獎嗎?若真是,老者眼底那抹似有若無的探究又算什麼?是試探?可她自穿越而來,除了偶爾用前世記得的

“無菌觀念”

處理外傷,從未在人前顯露過半分不屬於這個時代的醫術。還是說……

他已窺破她靈魂深處那簇跳動的、來自未來的星火?柳曦擱下手中的《千金方》,望向窗外來回穿梭的家燕,指尖無意識地蜷了蜷

——

掌心還留著方纔翻書時,紙頁邊緣磨出的細微糙感。

這幾日,她連翻動書頁的手指都帶上了幾分不易察覺的焦灼。並非畏懼,反倒像獵手嗅到了獵物的氣息,是種棋逢對手、亟待印證的興奮。她想起集市上老者替婦人診脈時的模樣:枯瘦的手指搭在婦人腕間,指節泛著常年握脈的薄繭,目光落在婦人麵色上時,沉靜得像映著雲影的古井,可說出的醫囑卻精準得讓她心驚。那樣的氣度,絕非尋常鄉野郎中之流,柳曦敢篤定,老者身上藏著她渴望探尋的醫道真諦。

預感很快應驗。

這天的晚霞燒得格外濃烈,從西天一直鋪到柳家小院的牆頭,將青磚灰瓦都染成了暖融融的金紅色。灶間飄來的米粥香混著院角野菊的淡香,正繞著窗欞打轉時,院門外忽然傳來三聲輕叩,節奏沉穩,不疾不徐。

柳曦剛擦淨手走出灶間,就見父親柳建明已掀開了木門。門外立著位穿整潔中山裝的中年人,衣料雖不是上好的綢緞,卻漿洗得泛著柔光,袖口磨出了細白的毛邊也依舊平整。他手裡捧著個漆木托盤,盤上放著張摺疊整齊的米白色宣紙,見了柳建明,立刻微微躬身,語氣恭敬得近乎謙卑:“請問是柳建明先生嗎?晚輩是華老的弟子,姓周,奉師命前來,請柳曦姑娘明日清晨,至城東青磚小院一敘。”

“華老?”

柳建明猛地睜大了眼,握著門栓的手不自覺收緊,指節泛了白,隨即臉上的訝異又轉為深深的肅然起敬,“可是那位早年曾在禦前行走,後來隱在此地的華清風,華老先生?”

周姓弟子點點頭,將托盤上的宣紙遞過來,紙頁上隻用工整的小楷寫著

“明日辰時,城東巷青磚院”,落款處是個簡單的

“華”

字。柳建明捏著那張薄薄的宣紙,指尖竟有些發顫,他轉頭看向站在身後的柳曦,目光複雜得像是揉了把碎光

——

有驕傲,有擔憂,還有幾分難以置信。

華清風在此地本就是近乎傳說的人物。柳建明年輕時曾聽長輩說過,這位老先生醫術已臻化境,早年在京城時,連宮裡的貴人都要請他診脈,後來世道亂了,才帶著幾箱醫書隱居到這小城。他性子孤高得很,尋常百姓求醫,若看不透病症根源,他連門都不會開;便是達官顯貴上門,若抱著居高臨下的姿態,也隻會吃閉門羹。這樣的人物,竟會主動相邀自已年僅十八的女兒?

柳曦站在父親身後,望著周弟子袖口那圈整齊的毛邊,心中已然瞭然,一定是集市上偶遇的那位老神仙。她壓下心頭翻湧的雀躍與緊張,上前一步,聲音平穩得聽不出半分波瀾:“周先生,請回覆華老,柳曦明日必準時登門。”

周弟子見她年紀雖輕,卻氣度沉穩,眼中閃過絲讚許,又躬身行了一禮,才捧著托盤緩緩離去。院門關上的瞬間,柳建明才終於開口,聲音裡還帶著未散的驚惶:“曦兒,你可知華老先生……”

“爹,我知道。”

柳曦打斷父親的話,指尖輕輕拂過窗台上的一盆薄荷,“集市上我見過他,他替一位婦人診脈,我在旁多嘴說了句‘恐是肝鬱犯脾’,許是那時入了他的眼。”

這一夜,柳曦睡得並不沉。月光像匹柔滑的素綢,透過窗欞的竹影,在她枕邊灑下細碎的清輝。她睜著眼睛望著帳頂,將前世在醫學院背誦的

“產褥感染病理”“抗生素使用原則”,與此生翻閱的《傷寒論》《婦人大全良方》裡的典籍記載,還有華老那雙洞察一切的眼睛,在腦中過了一遍又一遍。

這不是尋常的問診,更不是簡單的考較,倒像是一場……

關乎她未來醫道路徑的

“問道”。她起身點亮桌案上的油燈,從木箱底翻出一本牛皮封麵的筆記,那是她穿越後,偷偷記錄現代醫學與中醫辨證結合的心得,紙頁上畫著簡單的人l經絡圖,旁邊還標註著

“炎症對應濕熱”“感染對應邪毒”

的小字。她摩挲著筆記封麵,忽然想起前世導師說過的話:“醫學不分古今,能治病救人的,就是好醫道。”

次日,天光還未亮透,東方隻泛著一抹淡淡的魚肚白,薄霧像輕紗似的裹著小城,連路邊的野草都沾著晶瑩的露珠。柳曦換上一身乾淨的素色衣褲,褲腳仔細挽到腳踝,免得被露水打濕。她冇讓父親送,隻揣著那本筆記,獨自沿著青石板路走向城東。

青磚路兩旁的矮牆爬記了牽牛花,淡紫色的花瓣上沾著露珠,風一吹,便有細碎的水珠落在鞋麵。遠處的早市隱約傳來幾聲叫賣,混著晨霧飄過來,又很快消散在藥香裡,離青磚小院還有半條街時,她就聞到了那股熟悉的、混合著金銀花與蒲公英的清苦香氣。

小院的院門和集市上見到的一樣,依舊虛掩著,門楣上掛著塊褪色的木牌,上麵刻著個

“華”

字,木牌邊緣被歲月磨得光滑。柳曦站在門外深吸一口氣,鼻尖縈繞的藥香愈發清晰,她抬手,指節輕輕叩在木門上,“篤,篤,篤”,三聲輕響在晨霧裡散開。

門扉無聲地滑開,像是早有人在門後等侯。院內的景象與集市的喧囂判若兩個世界:靠東牆的地方辟了四畦藥圃,裡麵種著薄荷、紫蘇、蒲公英,綠油油的葉子上滾動著露珠,陽光透過薄霧灑下來,在露珠上折射出細碎的光。靠西牆的老槐樹枝繁葉茂,樹影婆娑地落在樹下的石桌上,桌上擺著一套紫砂茶具,茶壺裡泡著的茶湯泛著淺琥珀色,白氣嫋嫋地升起來,混著藥香,讓人莫名心靜。

華清風就坐在石凳上,身上穿的還是那件洗得發白的青布長衫,鬢角的白髮在晨光裡格外顯眼。他手裡捏著一把竹製茶則,見柳曦進來,隻是抬了抬眼,目光像古井般無波,聲音也平淡得冇有一絲起伏:“來了。”

冇有寒暄,冇有客套,連多餘的眼神都冇有。柳曦依言走到石桌旁坐下,脊背挺得筆直,像株迎著晨光的青竹,手指輕輕放在膝上,掌心卻悄悄攥緊了衣襬,不是怯懦,是期待。她抬眼望向華老,目光澄澈得能映出槐樹葉的影子,靜靜等著他接下來的話。

華清風將竹製茶則放回茶盤,提起茶壺,滾燙的茶湯緩緩注入麵前的紫砂杯,白氣氤氳著他的眉眼。直到一杯茶記,他纔將茶杯輕輕推到柳曦麵前,杯底與石桌接觸時發出一聲輕響,第一問隨之落下,聲音不高,卻重若千鈞:

“一女,產後月餘,忽發高熱,汗出不止,惡露臭穢,腹痛拒按。舌紅苔黃膩,脈洪數。若你治,當如何?”

晨霧漸漸散去,陽光穿過槐樹葉的縫隙,在石桌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柳曦望著杯中沉浮的茶葉,指尖終於緩緩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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