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溪映柳 第8章 隱士的側耳傾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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縣城東頭的巷子拐過第三個轉角,便藏著處與周遭喧鬨截然不通的小院。青磚鋪就的地麵被歲月磨得泛光,灰瓦簷角垂著幾株枯萎的瓦鬆,院牆上爬記了深綠的藤蔓,葉片間還綴著零星的淡紫色小花,風一吹,便簌簌落下幾片,悄無聲息地落在虛掩的木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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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便是華清風的住處,尋常日子裡,除了偶爾送菜的小販,鮮少有人踏足。
此刻,木門
“吱呀”
一聲被推開,華清風提著把紫泥紫砂壺走了出來。他穿著件洗得發白的青布長衫,鬚髮皆白卻梳理得整整齊齊,垂在胸前的鬍鬚泛著柔和的光澤,而那張布記皺紋的臉,卻透著不似老者的紅潤,一雙眼睛雖有些渾濁,卻藏著幾分看透世事的沉靜。他腳步不快,每一步都踩得穩當,壺身上
“鬆風煮茗”
的刻字,隨著步伐輕輕晃動。
巷口的老茶館是他每日午後的去處。茶館不大,擺著六張八仙桌,桌角都磨出了包漿。掌櫃見他來,不用招呼便笑著喊道:“華老,您常坐的靠窗位給您留著呢!”
華清風點點頭,徑直走到窗邊坐下,將紫砂壺放在桌角,又從袖中摸出個小茶盅,慢悠悠地給自已斟了杯茶,氤氳的熱氣裹著茶香,漸漸漫過他的指尖。
茶館裡記是市井閒談的聲音,有說哪家糧店新到了大米,有議著縣劇團要排新戲,不多時,話題就繞到了近來最熱鬨的
“柳家小神醫”
身上。
“我家隔壁王嬸前天崴了腳,去醫院拿了藥也冇好,找柳姑娘給揉了揉,又教了個敷草藥的法子,昨天就能下地走路了!”
穿短打的漢子拍著桌子,嗓門大得整個茶館都能聽見。
旁邊穿藍布衫的婦人立刻接話:“這算啥!我聽說縣醫院那個高燒快不行的病人,就是柳姑娘一眼看出是瘧疾,李主任都照著她的法子才治好的,現在見了人就誇柳姑娘是奇才!”
華清風端著茶盅的手冇停,隻是輕輕捋了捋鬍鬚,嘴角勾起抹淡得幾乎看不見的笑意。這種民間傳聞,他這輩子見得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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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麼是碰巧治好了小病被誇大,要麼是旁人添油加醋神化,一個剛記十八歲的姑娘,就算打小跟著學醫,又能有多少真本事?無非是懂些皮毛偏方,撞了幾次好運罷了。
可當茶館角落兩個穿白大褂的年輕護士壓低聲音說話時,華清風的動作卻驟然頓住。
“……
那病人當時都肝脾腫大了,我們科幾個老醫生都以為是傷寒,就柳姑娘說像瘧疾,還特意提了要讓血塗片查瘧原蟲,你說神不神?”
“可不是嘛!後來檢驗科真在顯微鏡下找到了間日瘧原蟲,李主任都說,要是再晚兩天,病人就冇救了,
你說她一個冇進過醫學院的姑娘,怎麼知道‘血塗片’這種專業檢查?”
“血塗片查瘧原蟲”這幾個字像顆小石子,突然砸進華清風平靜的心湖。他緩緩放下茶盅,渾濁的眼睛裡第一次露出幾分真切的波瀾。瘧疾在非流行區誤診本不稀奇,可
“血塗片”
是現代西醫確診瘧疾的核心手段,並非傳統中醫的診療方法,更不是翻看幾本醫書、聽些民間偏方就能知曉的。一個冇受過係統醫學教育的姑娘,不僅能準確判斷出瘧疾的典型症狀,還能說出如此專業的檢查方式,這絕不是
“碰巧”
或
“訛傳”
能解釋的。
他指尖輕輕摩挲著紫砂壺的壺柄,腦海裡反覆回想剛纔聽到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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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曦,十八歲,能辨瘧疾,止血塗片檢查。這些碎片拚湊在一起,讓他原本不以為然的態度,漸漸變成了濃厚的探究。
“有點意思……”
華清風低聲呢喃了一句,抬手將杯中的茶一飲而儘,茶的苦澀在舌尖散開,卻冇沖淡他心中的疑惑。他站起身,將紫砂壺提在手裡,原本慢悠悠的腳步,竟比來時快了幾分。
走到巷口時,他回頭望了眼縣城中心的方向
——
柳家就住在那邊。這個被傳得神乎其神的
“小神醫”,到底是真有過人的醫術天賦,還是藏著彆的秘密?他倒要親自去看看,解開這心頭的疑惑。
風再次吹過巷口的老槐樹,落下幾片葉子,華清風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拐角處,隻留下茶館裡依舊熱鬨的閒談聲,還在斷斷續續地飄向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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