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心不自知 接夫人
接夫人
葉蓁不信齊硯是來接她的。
一來這樣有違齊家規矩,齊硯做不出來,就算之前有幾次破例,也是在私下而非這等眾目睽睽大庭廣眾之下。
二來她哪日回來齊硯怎麼會知道?就算行言給他提前傳了信,她到京城的時間也不確定,不說是早上到,還是晚上到,甚至比原定時日晚上一兩日也是有的。
就像回來時因著青芷、青糖二人也騎馬,她們速度就放慢了許多,回來比去時多用了兩日。
三來今日並非休沐……
葉蓁想到此處,忽然頓住。
她去西北前,齊硯硬是請紀太醫前來看診那次……他是不是也告了假?
當時,她對齊硯所為除了疑惑就是複雜,疑惑他誤會了自己有什麼病?複雜於他竟會因為她第一日月事腹痛去請了太醫。
竟把他告假一事忽略了……
葉蓁狐疑地朝齊硯看去,難不成齊硯真是來接她的?
齊硯也在看她,卻沒有過來的意思。
葉蓁心下的狐疑便消散了。
看來今日是湊巧。
葉蓁朝齊硯的方向微微頷首,算是打了招呼,隨即翻身上馬,正要驅馬朝隊尾走去,卻見齊硯朝她走了過來。
葉蓁勒韁停馬,不明所以地看著齊硯一步步走近。
齊硯走至馬側,距離三步遠,微微仰頭,看著馬上的葉蓁,道:“我來接夫人回府。”
齊硯平靜地說完,便保持著微微仰頭的姿勢看著她。
葉蓁聽後,差點從馬上栽下來。
齊硯竟然真是來接她的?發生了什麼事了不成?就像太子表哥觀稼時,亂民提前出現那次?
想到此處,葉蓁陡然一驚,立刻翻身下馬,沉聲問:“發生了何事?”
齊硯沉默。
行言見狀,心下暗暗替主子歎氣。
笑嘻嘻兩步上前,道:“夫人,三爺定是想您了,這才告了假親自前來接您。”
葉蓁再次狐疑。
行言暗暗給主子使眼色。
齊硯神色淡淡,幾不可聞地“嗯”了一聲。
行言雖對主子的一聲“嗯”不太滿意,但好歹也算是說出了口,便立即笑嘻嘻牽過葉蓁的馬,道:“夫人,您和三爺同乘馬車,馬交給小的就好。”
行言說完,便牽著馬飛速離開,離開前還不忘給青芷、青糖二人使了眼色。
二人卻狠狠瞪了他一眼。
青芷、青糖雖也希望姑娘和姑爺能恩恩愛愛和和美美,但也隻聽自家姑孃的吩咐,絕對做不出行言這等沒臉沒皮的事。
馬被行言牽走,無法,葉蓁便同齊硯上了馬車。
馬車的矮榻上鋪了軟墊,齊硯示意葉蓁坐過去。
葉蓁也沒客氣,榻上的確比側麵的條座舒服許多。
落座後,葉蓁喟歎一聲,這才發現麵前的小幾上還備了茶水點心,還有滿滿一大盤其貌不揚的黃杏。
葉蓁認出,這是侯府花園西南角那棵杏樹上結的果子。
因為其貌不揚,口感還十分酸澀,侯府的主子們沒人吃,隻有小丫鬟們常去摘下來當零嘴。
她自小就喜歡這個,那時西北的將軍府也有一棵枝葉繁茂的杏樹,每當杏子熟了,她便坐在樹上邊摘邊吃,杏核直接埋在樹下,次年便會長出細細的芽條。
回來京城後,國公府也移栽了一棵,但因為是剛移栽不久,次年隻結了幾枚果子。
倒是敬文侯府的這一棵,枝葉繁茂,結的果子也滿滿當當。
上輩子每到杏子熟了時,她就讓青蘭她們摘些回來,直接吃或是和桃子一起煮香果飲子,抑或做成糖漬杏脯……
齊硯見葉蓁盯著這盤黃杏看,便道:“這是府中花園裡那棵杏樹上的果子,聽青蘭、青糯說你喜歡黃杏,便著人摘了些來。”
其實是也不是。
他是偶然聽到青蘭、青糯提到葉蓁喜歡吃杏子,他腦中便又閃過一些記憶。
記憶中是在六月的十五那日,他下職回到後宅,便見茶案上多了幾盤黃杏做成的吃食。
葉蓁笑容燦爛地給他介紹,這些吃食如何如何好吃,要搭配著什麼吃,還說給各院也送了些去。
隻是下次他再回後宅的時候,便見她悶悶不樂,見他進來,便讓人將茶案上的杏子做成的吃食都撤了下去……
葉蓁訝異地擡眸,沒想到這黃杏是他讓人準備的。
他們齊家人不是不喜歡這些酸澀的果子嗎?
上輩子她給各院送的糖漬杏脯都被悄悄扔掉了……
葉蓁頓了頓,各院扔掉她送的杏脯一事是衛婉清說與她的,而齊硯不喜吃這杏子則是林嬤嬤告訴她的。
難不成……林嬤嬤真的是衛婉清的眼線?
為什麼?
她不是齊硯母親的陪嫁嬤嬤嗎?
葉蓁想不明白,不由自主地拿過一顆杏子來吃,還沒送到嘴邊,就被齊硯攥住了手。
葉蓁回神,齊硯頓住,二人同時看向一上一下交疊的兩隻手,僅一瞬,便將手雙雙收了回去。
車中安靜,氣氛莫名的微妙了起來。
良久,齊硯道:“不是不讓你吃,是你還未用早膳,黃杏酸澀,吃了脾胃會不舒服。”
葉蓁偏頭覷他一眼。
這是在解釋?
還沒想明白,眼前便多了一隻手,這隻手就是剛剛阻止自己吃杏子的那隻手。
隻是此刻,這隻手裡多了一隻軟酪。
齊硯:“先用些點心墊墊。”
葉蓁麵色古怪,齊硯怎麼變得這般……會照顧人了?
換成彆人,此舉見怪不怪,換成齊硯簡直稱得上是非同尋常。
難不成她去西北這些日子,真發生了什麼?
葉蓁試探:“真沒發生什麼事?”
齊硯再次沉默,片刻方道:“沒有。”
葉蓁遲疑地接過軟酪,慢慢吃了起來。
一隻軟酪下肚,那隻手又倒了盞茶遞了過來。
葉蓁麵色複雜地接過茶盞,喝了兩口便放在了小幾上。
未料,那隻手又伸了過來,隻不過這次手裡托著兩隻黃杏。
葉蓁:……
齊硯:“現在可以吃了。”
葉蓁再次麵色複雜地拿過一隻,咬了一口。
齊硯見她沒有拿第二隻的意思,便收回了手。
馬車搖搖晃晃,已經進了城。
葉蓁吃完一枚果子,齊硯開口道:“這棵杏樹其實是母親栽的。”
葉蓁驚訝。
不僅驚訝於齊硯說的事情,更驚訝於齊硯會跟她提到他母親。
齊硯:“母親出自太原府謝家,謝家是當地有名的名門望族,父親遊學到此與母親相識。”
葉蓁暗暗點頭,這些她都聽林嬤嬤說過。
齊硯接著道:“父親對母親……一見傾心,母親欣賞父親的才學斐然。在太原府期間,母親帶著父親遊覽了山色河光,古刹名寺,逛遍了太原府的每一條街巷,嘗遍了太原府有名的食肆酒樓。”
葉蓁倒是沒聽林嬤嬤說過這些,不知不覺聽得有些入迷。
齊硯:“後來,府中不知誰從何處聽聞了這些,背地裡傳了開來,等傳到母親和父親耳中,已經變成了他們沒成親前就已暗通款曲珠胎暗結。”
葉蓁神色微動,這等事即便是傳聞,也會有損女子的名聲。
齊硯母親又沒有孃家人在京城,齊硯父親又是庶出,當時的處境可見一般。
齊硯:“母親聽後卻一笑置之,父親不知同祖父說了什麼,這些議論在府中便沒再出現過。”
葉蓁想,幸好齊硯母親豁達,齊硯父親又對其百般嗬護,不然在這侯府裡,還真是難熬。
齊硯又道:“直到父親母親相繼去世,此事再度被提起。他們說,父親母親就是因為不把齊府的規矩放在眼裡,這纔去的早。”
齊硯聲音平靜,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在說彆人的事。
車內安靜下來。
葉蓁不知齊硯口中的“他們”具體指誰,或許是溫太夫人,或許是侯夫人,或許是府中丫鬟小廝,或許是……所有人。
彆看敬文侯府規矩繁多,府中的人可最會用語重心長的語氣說著最誅心的話。
以侯府各院對齊硯父母的瞧不起、看不慣,這種話絕對說的出口。
葉蓁忽然明白,林嬤嬤口中的齊硯,於規矩禮法一事上,為何會完完全全隨了齊家人,並且還有過之而無不及。
幼時便聽這些看似苦口婆心實則雲淡風輕的諷刺之言,心裡怎會還無動於衷?
齊硯在侯府那些年,說是寄人籬下也不為過。
身邊沒有真正疼他的長輩教導,他隻能恪守齊府規矩堵住那些人的嘴,又靠著自己登科及第換取在齊府裡的片刻自由。
心的自由。
葉蓁心軟了軟,為齊硯幼時的處境感到一絲心疼。
她偏過頭看向他,正巧齊硯也在看她。
四目相對,齊硯再次緩緩開口:“所以,我可能有些無趣,卻也並非生來古板。”
沒頭沒尾的一句話。
葉蓁不懂齊硯為何說到了他自己,但說的好像並沒有什麼不對。
倘若他沒經曆父母相繼去世,沒經曆府中惡意之言,他可能不會如現在這般死守齊家規矩。
葉蓁點了點頭,聲音不自覺地輕柔下來:“我懂的。”
齊硯還想說些什麼的時候,馬車停了下來,行聞的聲音在外麵響起:“三爺,夫人,到侯府了。”
齊硯將要說的話嚥了回去,朝車外淡淡“嗯”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