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心不自知 留宿權
留宿權
馬車緩緩沿著橋東街行去,齊硯開啟錦盒,盯著這支發簪看了半晌,沒想到一隻發簪竟然這麼貴。
他每個月的俸祿包括綾、絹、棉以及祿米等所有加起來概約三百兩左右,而齊家規矩,子、婦不能留有自己的私產,他的俸祿便大部分都上交了中公,隻留下一小部分日常花用。
母親臨去前,交給他一隻匣子,裡麵是一些田產和商鋪的契書,千叮嚀萬囑咐讓他儲存好,不許讓任何人知道,除非有一日單獨立府,可以交給妻子打理。
要不是有母親留下的這些,今日他還真買不起一隻簪子。
齊硯將盒子收好,還是要分府彆住才行。
行言一邊駕車,一邊在長街兩旁來回尋覓,不知這個叫楓樵先生的是在鋪子裡畫還是在小攤上畫。
正尋思著,忽然看見前麵不遠處街邊停著一輛馬車,正是侯府的馬車。
行言興奮地朝車內道:“三爺,看到夫人馬車了,就停在前麵。”
聽到行言的聲音,齊硯支開車窗,微微朝前望去。
見前麵不遠處,一堆人站成一圈,正在圍著觀看什麼。
齊硯收回目光,繼續朝前望去。
馬車剛好路過這一圈人,齊硯暼了一眼忽地叫了聲“停車”,行言勒停馬車,有些摸不著頭腦:“三爺,怎麼了?”
齊硯推開車門,從馬車上下來,徑直朝那一圈人走去。
行言也伸著脖子朝那看去,裡麵坐著的不是夫人是誰?
行言又朝前方不遠處的馬車看了一眼,原來夫人隻是把馬車停在那間鋪子旁。
他將馬又趕至街邊,在此等著主子和夫人。
齊硯已經走了過去,穿過圍著的人群,站在了最前麵,看到此景時,眉心跳了跳。
葉蓁坐在一隻方凳上,對麵是一個上了年紀的書生,頭發鬍子花白,麵前支了畫架,正在作畫。
不用去看,便知這個老書生正在為葉蓁畫像。
齊硯暗暗吸了吸氣,儘量讓自己心平氣和。
時下街鋪小攤畫人像並不罕見,可在小攤上請人畫像的皆是男子居多,女子往往會去鋪子裡畫,免得被人圍觀。
更有高門大戶會把畫師請回府中作畫,像葉蓁這般堂而皇之坐在街邊任畫師畫像、任人圍觀的簡直少之又少。
何況,齊硯心裡更無法接受彆人為葉蓁畫像,尤其對麵還是個男人,即便看起來年歲已高。
齊硯再次暗暗吸氣,他不想掃了葉蓁的興。
此時,站在老書生身後的青糯看見了他,快步走了過來,問道:“三爺什麼時候來的?可是出了什麼事?”
若是沒事,姑爺怎麼會來這個地方?
齊硯眉心又跳了跳,耐著性子問:“夫人那邊多久能畫完?”
青糯:“馬上就畫好了,楓樵先生畫技了得,平時一副人像用不到一炷香的時間,但夫人想把自己畫在代州城裡,還能看見雁門關,用的時間就長了些,夫人已經坐在那裡有一刻鐘了。”
齊硯眉心再次跳了跳。
他第三次暗暗吸氣時,那老書生終於開了口:“夫人,畫好了,您請過目。”
老書生起身,將畫從畫架上取下,輕輕吹乾了墨漬,將畫遞了過去。
葉蓁接過畫,細細端看起來。
代州城和雁門關遠近相宜,一景一物也十分精妙。
葉蓁又看向畫中的自己,正坐在食肆二樓朝街上張望,原來街上一邊正表演著跳索,另一邊則在鬥雞,她坐在這裡可將此景儘收眼底。
葉蓁十分滿意,笑道:“有勞先生了,青糯,付銀。”
青糯走上前來,一邊拿銀子一邊低聲道:“姑爺來了,在這等好一會兒了。”
說完朝身後的方向示意了一下。
葉蓁驚訝,扭頭望去,果真見齊硯如鬆如玉地站在那,麵上沒什麼表情。
視線相對,齊硯又梗了梗。
他自是看出了葉蓁的驚訝,驚訝他為什麼在這裡。
他再次暗暗吸氣,提步走了過來,正要說話,就聽老書生道:“老朽與夫人甚是投緣,兩幅畫便都送與夫人了,夫人若是下次還肯賞光,不如與老朽品茶論畫如何?”
葉蓁還沒說話,齊硯便取出二兩銀子放在了小攤的桌案上,沉聲道:“夫人事多,怕是沒時間和你品茶論畫!”
說完從葉蓁手裡拿過那張畫,三兩下捲了起來,又攥住葉蓁的手腕,不容拒絕地拉著她出了圍觀的人群,朝馬車走去。
葉蓁掙紮著想把手腕抽回卻沒能掙開,沒好氣地道:“三爺!你這是做什麼?大庭廣眾、眾目睽睽,和女子拉拉扯扯,這可不是你這種恪守禮節的端方君子做的出來事!”
二人已經走到馬車旁,行言見狀立刻低下頭,心下喜滋滋。
主子越來越長進了。
齊硯停了下來,攥著她手腕的手卻沒鬆開,目光望著她,用隻有兩個人聽見的聲音道:“我也可以為你作畫。”
葉蓁停了掙紮,望向齊硯。
這才發現,齊硯往日清冷的眸子此刻變得黑沉,正一瞬不瞬地鎖著她,讓她有一種逃無可逃之感,這是她從未見過的樣子。
不知為何,葉蓁心下有一瞬的慌亂,撇眼避開這雙黑眸,再次掙了掙手腕,這次輕而易舉地掙開了。
葉蓁:“三爺來這裡是有事要辦吧?那我就不耽誤三爺辦事了。”
說完就要轉身,手腕再次被齊硯攥住。
“我來找你。”齊硯道。
葉蓁聽後再次掙紮起來,心裡又多了幾分慌亂,她隻想快點離開此處,避開齊硯,回到自己的馬車上。
可齊硯緊緊攥著她的手腕,又道:“我先回了後宅找你,青蘭說你回了國公府,我便又去了國公府,國公府門房又說你來了這裡,我便尋來了這裡。”
葉蓁更加慌亂了。
她可以麵對冷冰冰的齊硯,可以麵對麵無表情的齊硯,可以麵對少言寡語的齊硯……甚至,月餘不見麵都可以,唯獨這樣的齊硯讓她沒來由地心慌。
陌生,太陌生了,陌生到她不適應,隻想逃開。
齊硯看出葉蓁依舊想掙脫走開,垂了垂眸,不再繼續剛才的話,轉而道:“上車吧,這陣子一直騎馬奔波,回府好生歇息。”
葉蓁停了掙紮,迅速道:“我想回我的馬車上。”
齊硯不語,也沒有鬆開她的手腕,意思不言而喻。
葉蓁平複了下心緒,還待要說,就聽齊硯又道:“我不是無緣無故前來找你,是……有要事。”
齊硯這樣一說,葉蓁心底的慌亂瞬間散了大半,原來是有事要說。
她緩緩呼了呼氣,終於點了點頭,竟自上了馬車。
齊硯緊隨其後,上車後在她對麵落了座。
馬車緩緩行了起來,葉蓁也已經徹底平複下來。
葉蓁:“三爺要說何事?”
齊硯暗暗摩挲了下袖袋中的錦盒,道:“你可知灼華院裡可能有衛婉清的眼線?”
葉蓁麵色平靜,心下卻驚訝,齊硯怎會知道這個?
齊硯:“她借湯羹挑撥那次,我便讓行聞盯緊了灼華院和蔓來居。”
葉蓁:……豈不是她做什麼齊硯也知道了?
齊硯看出了她在想什麼,眉心跳了跳,道:“行聞隻盯著灼華院裡下人的進出,並未盯著裡麵的一舉一動。”
葉蓁鬆了口氣,轉念一想,齊硯怎會讓男子盯著後宅的一舉一動?的確是她多慮了。
不過齊硯能因此事想到灼華院有衛婉清的眼線,這著實讓她意外。
齊硯何曾關心過後宅之事?
葉蓁:“這麼說三爺已經知道眼線是誰了?”
齊硯:“你出府後,林嬤嬤和衛婉清先後去了侯府花園,說了什麼行聞離著太遠,沒能聽見。”
竟然真的是林嬤嬤?
葉蓁頓了頓,又道:“行聞隻看見了二人在府中花園見麵,這其實算不得實據。”
齊硯也知道這算不得實據,他是看葉蓁不想和他同乘一輛馬車,情急之下才說有要事找她,拿此搪塞罷了。
他將此事說出來時,她沒有任何驚訝,看來早就知道灼華院藏有眼線一事。
既然她也知道,那應該也想過找出眼線後要如何應對。
齊硯:“若是你,要如何做?”
葉蓁沒回答他的問題,反問道:“三爺呢?若是三爺,又打算如何做?”
齊硯擡眸望向葉蓁,沉聲道:“引蛇出洞。”
葉蓁開始也是打算這麼做,還在齊硯第一次非初一十五留宿那日順水推舟地試探過林嬤嬤,隻不過後來去了一趟西北,直至今日引蛇出洞試探一事便擱置了。
想來這次二人露出馬腳,不知是不是與上次順水推舟的巧合試探有關。
葉蓁:“三爺打算如何引蛇出洞?”
齊硯複又垂下眸子,片刻之後,才用不大的聲音說道:“衛婉清既然對我有所覬覦,那我隻要和你表現的……恩愛些,她便又會有所動作。”
齊硯說完,耳尖微微泛紅,停頓片刻補充道:“所以,今後我可能要長回後宅攪擾夫人了,還請夫人為我留膳留燈。”
說著還拱手一揖。
葉蓁:……
葉蓁心緒複雜,雖然一開始她也是這麼打算的,但也隻是想通過她四個丫鬟將虛假恩愛的戲碼傳至她鎖定的那幾人耳中,可沒想真和齊硯恩恩愛愛。
葉蓁:“……三爺其實不必如此,我讓青蘭她們四個編造一些你我之事,隻要三爺彆否認,也一樣有用。”
齊硯擡眸:“編造之言必然會存在破綻,若是被她們看出,又要白費一翻功夫。”
葉蓁還要力爭兩句,齊硯又道:“應該不會太久,我連續回後宅幾次,她們應該就會露出馬腳,何況,我本有四次應當留宿後宅,合該補上。”
葉蓁:……
葉蓁無話可說,她越來越能感受到這輩子的齊硯和上輩子的不同,在一些事情上執拗又強勢。
四次,應該能將衛婉清和林嬤嬤再次露出馬腳進而被當場抓住?
等等?
何來的四次?
她離開京城去西北,一去一回一共就曆經一個十五一個初一,哪裡來的四次?
葉蓁糾正道:“是兩次!”
齊硯默了默,認真道:“你去西北前,我本應還有兩次。”
葉蓁想了想,那次他說有三次合該留宿,便連續留宿了兩日,還非要給她揉腹,如此那也應該還有一次!
葉蓁再次神情嚴肅地糾正道:“去西北前,你已經留宿兩次,還剩一次!”
齊硯盯著她看了看,忽而道歉:“是我算錯了。”
葉蓁輕哼了一聲。
齊硯又道:“你去西北前那次,是我算錯了。那次,我沒有把五月的初一算進去。”
葉蓁不可思議地睜大眼睛!
第一次發現齊硯竟然也有這麼無賴的一麵。
齊硯不知葉蓁心下所想,便認真地說出幾個日子:“三月十五,四月初一,四月十五,五月初一,你去西北前。五月初五,六月初一,你去西北後。”
葉蓁:……
齊硯:“如此,合該還有四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