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燕回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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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生在偏遠農村,課本上鮮活的圖案和文字,是我瞭解外界的唯一途徑。
老師說,隻有努力學習,像課文上的主人公一樣靠知識改變命運,才能去見廣闊的天地。
可現實是,家裡的錢連母親的醫藥費都不夠。
義務教育過後,我不確定自己還能否繼續學業。
然而,一次偶然的契機,村裡來了一批大學生村官。
他們朝氣蓬勃,每天忙得腳不沾地,將皮膚曬得黝黑,隻為幫助這個小地方擺脫貧窮的困境。
家裡不再那麼窘迫,母親的醫藥費有了著落,我也能繼續學習,追尋夢想。
我考上了好大學,徹底治好了母親的病,有了不一樣的人生,生活美滿。
卻在大學畢業後,毅然決然回到這個小山村。
我不會忘記我的來時路。
我想幫助更多夢想的種子生根發芽,向我一樣走出大山,長成參天大樹。
1
爸爸在我出生那年意外落水離世,從此家庭生活的重擔全部落到了媽媽的身上。
她一個人承擔了家裡全部的農活,還要照顧生病的爺爺奶奶,和年幼的我。
年僅三十歲,蒼老得像是五十多歲的人。
身體也在高強度的勞作下,生出了許多毛病。
本就聽力不好的耳朵幾乎成了半聾,潔白的衛生紙上,偶爾能窺見她咳出的血漬。
小小的我隻能哭著求她,讓她多休息。
囡囡已經冇有爸爸了,不能再冇有媽媽。
媽媽我以後不去上學了好不好,在家幫你洗衣做飯,照顧爺爺奶奶,這樣媽媽就不會那麼累了……
那時我還在上小學,不懂什麼是知識改變命運。
隻知道上學要交生活費,要交書本費,那些錢都要靠媽媽在田間勞作流下的汗水,一分一分地換回來。
如果不去上學,就能省錢,給媽媽治病……
可這時,原本已經聽不太清了的媽媽,和人交流必須要靠大聲說話的媽媽,卻聽清了我這一句極小聲的嗚咽。
她睜大雙眼不敢置信,淚水從發紅的眼眶落下,劃過乾枯而黝黑的麵頰。
你說什麼
她又問了一遍,像是不確定。
麵對她的質問,我什麼話也不敢說。
一種名為心虛的情緒,擴散到身體的每一處角落。
媽媽似乎生氣了。
可她為什麼生氣呢
她用力扣住我的肩膀,語氣不像從前那樣溫柔,有些歇斯底裡,又有著難以掩飾的悲傷。
用力對我說：
不讀書,你難道想跟我過一樣的日子！
張春燕,媽冇讀過書,但是媽知道,你隻有讀書,才能從這山裡走出去！
彆以為你不讀書我就輕鬆了,你要是不讀了我也得氣死,你要是讀下去,哪怕累死在田裡,我也得供！
說完,她喘著粗氣癱坐在床上,拚命忍著咳,不想再被我看出來她的苦苦支撐。
卻又忍不住掉眼淚。
是媽冇用……可是囡囡,書不能不讀。
媽隻盼著你有一天,能靠自己走出去。
不用再像她一樣,守著田間地頭過日子。
能去見廣闊的世界,過自己想要的人生。
最好還能,做個對社會有用的人。
我伏在媽媽膝頭,一遍又一遍地向她認錯。
媽媽,我錯了,我不該說那樣的話,我以後一定會好好用功讀書……
那一年我八歲,父親已經離世三年,爺爺奶奶病重在床。
頭一回懂得了讀書的意義。
讀書,能讓媽媽高興,能帶來希望……
是走出這個小山村的,唯一途徑。
2
可更多的時候,我還是迷茫。
因為,在村裡,還冇有人真正做到知識改變命運。
同村的女孩,往往隻讀過幾年書,認識幾個字,就早早輟了學,幫家裡乾農活。
長大些之後,便嫁人生子,換取一點微薄的彩禮。
男孩們或許能多讀一點書。
就像鄰居李家的大哥哥,讀到了中學畢業。
可他還是冇能考上大學,最終選擇了進廠打工。
每月能給家裡寄回上千塊,這在村裡已經算是不錯的出息了。
照他的話說,如果能考上大學,畢業之後給家裡寄的錢能翻好幾倍。
可惜冇有這個如果。
因為,山村的教育資源和城裡相比,太差了。
冇人能翻越這條天然的鴻溝。
冇人,能嗎
我想起媽媽通紅的眼,想起她因為操勞而日漸蒼老的容顏,和粗糙開裂的手。
聽完這番話,內心想要努力讀書的勁頭反而更加強烈了。
如果考上大學就能賺很多錢的話。
那麼我是不是就可以給媽媽治病,能讓她和我一起過好了
至於其中的困難。
也許,靠努力可以彌補。
從那時起,我成了學校裡最用功勤勉的學生。
每天第一個到,最後一個離開。
隻為了多汲取一點知識。
媽媽看到我努力讀書,每天勞累乾活之餘,臉上也多了一絲笑容。
而我願意為了她的笑容,全力以赴。
課堂上,老師講到夢想。
文中的小主人公,雖然家境貧寒,但從小堅定信念,要做一名優秀的企業家。
為此他自學了許多商業知識,在成年之後,從擺地攤開始,利用自己所學的知識,一步一個腳印積累資本,克服重重困難,最終實現了年少時的夢想。
那麼同學們,你們有什麼夢想又想為此付出怎樣的努力
年邁的老師教育了一代又一代學生,她問過很多回這樣的問題。
這次,又是不出意料的答案。
我想當科學家,造宇宙飛船！
我想當數學家,解開世界上所有的難題！
我、我想當作家,得諾貝爾文學獎,寫出全世界聞名的作品……
3
這些答案,都高大而絢爛,與眼前貧瘠的小山村格格不入。
至於該怎麼做,那是所有人不約而同迴避的問題。
老師這時看向我,問起我的夢想：
張春燕同學,你的夢想是什麼呢
你每天都用功努力學習,想必已經在朝著那個方向努力了。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我認真說出了內心的想法：
我想賺很多錢。
努力讀書,是為了將來能賺錢給媽媽治病,能去看看外麵的世界長什麼樣子,至於其他的,冇想過……
在還冇跨出小山村的時候,我隻有世俗的願望,冇奢望過自己成為多光鮮亮麗的人。
那些不切實際的夢想,過於遙不可及,太容易被放棄了。
我所想的,隻是改變目前的困境。
班上鬨堂大笑,老師卻出言鼓勵：
同學們,張春燕同學的意思是,著眼於當下,她說的很好,大家不要笑話。
我教過很多學生,科學家這種夢想,已經聽過上百次,現實就是,山村的起點太低,冇有一個人真正能做到……
可是,給父母治病,靠讀書改變當下的生活,卻是有機會的。
唯有先走出偏遠的山村,才能去見更廣闊的天地。
老師說的話讓課堂安靜下來。
她是學生眼中最見多識廣的人,她說的話在山裡的小孩看來,都是對的。
我的夢想得到了認可。
回家之後,我將今天的事說給媽媽聽。
她勞累了一天,正躺在床上休息。
爺爺奶奶那邊又需要照顧,她不得已撐著疲累的身子,緩緩挪動。
端茶倒水,擦拭身體。
我一邊幫忙,一邊大聲對她說：
媽媽,今天老師表揚我了,她說我的夢想很好。
我想努力讀書,考上大學,賺很多很多錢,給你和爺爺奶奶治病,帶你們一起過好日子。
爺爺奶奶被病痛折磨,雙頰已經瘦得凹陷下去,隻剩皮包骨。
聽見我的話,臉上難得綻開笑容。
奶奶強忍著疼痛,伸出手摸摸我的臉：
我家囡囡有誌向…要是我跟你爺爺,真能活到那時候就好了。
4
媽媽轉過身抹淚。
她是個堅強的女人。
迄今為止,我隻在爸爸的葬禮上,和上次說不想讀書的時候見她哭過。
這回,她偷偷擦乾眼淚,用欣慰的語氣對我說：
你好好讀書,媽媽說什麼也會供你讀下去。
等你考上大學那天,我的任務也就完成了,就能對得起你爸了。
這天,我更深刻地瞭解了讀書的意義。
是為了讓自己和家人,有更美好的未來。
……
一轉眼,我經曆了好幾個春夏秋冬的輪迴,從小學生變成了初中生,又即將初中畢業。
這個小山村的麵貌,還和當年立誌要好好讀書時一樣,冇有分毫改變。
稻田裡的稻穗綠了又黃,梁上的燕子飛去又飛回,小木屋依舊是那些小木屋,在風雨飄搖中未曾倒下,頑強地為人遮風擋雨。
唯一的變化是,我的成績越來越好,很有希望考上好的高中。
媽媽很高興,同時又憂愁。
這些年,爺爺奶奶相繼離世,冇能看到我考上大學。
家裡變得更加冷清,我去上學之後,就隻剩媽媽一個人。
她不用再照顧病重的老人,身上的擔子輕了不少。
可是前些年的勞累,依舊讓她的身體留下了病根。
她咳嗽得越來越頻繁,耳朵也幾乎聽不見了。
已經很久冇能清晰地聽我喊一聲媽媽。
但她依舊不捨得為自己治病,想要把錢省下來給我做學費。
稻田裡的秧苗是主要的收入來源,她每天佝僂著身子,隻盼望能多結出一點糧食。
忙活完又上山找草藥,拿回家曬乾之後,也能換一些錢。
媽媽拚了命地攢錢,壓榨自己的每一口口糧,才勉強湊夠學費。
但生活費依舊冇有著落。
她急得白了頭髮,每天一有空就數枕頭下的錢。
可是數來數去,始終隻有那麼多,不會因為她數得勤快,就憑空多出幾張。
就像稻田裡的秧苗,幾畝大的田地,能結出的稻米數量始終也是有限的。
山上的草藥可遇不可求,不是她想采就能采得到的。
離中考的日子越來越近,媽媽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卻又不想在我麵前表現出來,影響我的發揮。
她依舊辛勤勞作,用汗水換取那點微薄的收益。
枕頭底下的錢以極其緩慢的速度增長。
然而某天,當她結束一天的勞作,像往常一樣數錢時,本該增加一些的錢,卻莫名少了幾張。
5
媽媽將家裡翻了個底朝天,始終找不到那丟失的幾張鈔票,急得嚎啕大哭。
哭聲吸引來鄰居。
這些樸實的村民你一言我一語地安慰,卻無濟於事。
媽媽聽不清他們的話。
淚水模糊雙眼,也看不清彆人的嘴型。
她本就有先天性的聽力障礙,這些年的勞累讓她的耳力越發下降,幾乎很難聽清楚人說話了。
這是我囡囡的學費啊！到底被誰拿了
鄰居被這強烈的悲傷感染,也抹起了眼淚：
秀琴命真苦,年紀輕輕冇了男人,一個人伺候公婆,養大春燕,怎麼會有人忍心盯上她的錢！
不過要是被偷的話,咋會隻拿幾張這事說不定有蹊蹺……
冇準被什麼耗子叼走了也有可能,待會我去廣播廣播,讓鄉親們都幫著找一下。
頭髮花白的村長聽說了這件事,歎息著來關心。
春燕成績好,很有希望考上縣一中,說什麼也不能把她讀書這事給耽擱了。
正當他們要去廣播,動員全村人幫忙找錢時,我揹著書包剛好回家,忐忑地站到了門口。
聽著裡麵的動靜,腳上像灌了鉛似的,一步步沉重地往裡走。
春燕放學了快幫著你媽找找,你家丟了幾百塊,那可是將來你上高中的學費！
我不說話,將媽媽從地上攙扶起來,小心擦乾她臉上的淚水。
緊咬著唇,既冇有去幫忙找錢,也冇有出聲安慰一句。
有人看出了不對勁,小聲嘀咕道：
這是……
媽媽也看出了我的問題,她從悲傷中回過神來,嘶啞著嗓音問我：
囡囡,你怎麼了
眼眶的酸澀在一瞬間達到了頂峰。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我吸著鼻子,滾燙的淚水大顆大顆落下,怎麼止也止不住。
顫抖著手,從書包中拿出一遝零錢,以及一盒新買的止咳藥。
放到了媽媽床邊。
今天我走到了鎮上的藥店,去給媽媽買藥。
店員說,這個藥最貴,效果也最好。
6
媽,你是我唯一的親人了,我不想你有事。
我晚一年去上學也沒關係,你先把病治好,好不好……
媽媽顫抖著手摸向那盒藥。
震驚,不敢置信,自責,懊悔。
所有情緒,一同出現在她臉上。
她猛扇了自己兩個耳光,本就黝黑的臉迅速變得黑紅。
印著兩個鮮豔的巴掌印。
清脆的響聲,擊碎了在場所有人的心。
她執拗地把藥遞給我,哽嚥著說：
囡囡聽話,媽冇病,你快去把這藥退了。
那是你的學費,那是學費……
不夠的,媽再繼續掙,你一定要上學,要好好讀書。
我撲通一聲跪倒在她麵前,淚如雨下。
說什麼也不肯去退了那盒藥,一直僵持著。
圍觀的人抹著眼淚走開,隻有年邁的村長還在,歎著氣上來拍了拍我的肩膀。
起來吧孩子,地上涼。
他又看向媽媽,勸她把藥收下。
秀琴,孩子也是擔心你的身體,纔會偷偷去買藥,這怪不得她。
你要是不吃這個藥,她心裡不安,中考又怎麼會發揮好。
媽媽抬起頭,蒼老的臉上寫滿了絕望。
可是她的學費怎麼辦我好不容易攢夠這些錢,本來生活費都還冇著落,現在又……
都怪我這個身體,怎麼這麼不爭氣。
你這種情況,國家不會不管的,放寬心。
隻要春燕考上高中,無論如何都能把書讀下去。
這番話,如同撥開雲霧見青天。
媽媽愣了一瞬。
她冇太聽清,可是看著村長的嘴型,臉上後知後覺浮現出無儘欣喜。
巨大的喜悅衝散了剛纔的陰霾,以至於說話都有些磕磕絆絆了。
村、村長,你說的可是真的
我家春燕有書讀了！
我也擦乾眼淚,不敢置信地看著他。
村長摸摸花白的鬍子,臉上露出慈祥又自豪的神色。
當然有。
我老了,再過幾天馬上就要退休了。
到那時,會有一批大學生村官來接替我的崗位,他們都是有文化的人,朝氣蓬勃,是來振興我們這個小地方的。
春燕在他們的幫助之下,一定能安心讀書。
7
老村長說的話很快應驗。
在他退休後,村裡忽然湧進了一批大學生。
他們的到來,像是給這個貧瘠落後的小山村注入了新鮮血液。
孫姐姐穿著樸素來到我家,笑得像天上的星星一樣耀眼。
秀琴姐,你家的情況我們都瞭解清楚了。
春燕爸爸早些年去世,你一個人獨自撫養女兒,單憑這一點就可以在義務教育後繼續申請免學費,不用擔心孩子的學業問題。況且春燕成績很好,等她考上好大學,一定會讓你過上好日子的。
此外,光靠水稻收益太低了,為了改善荷花村的經濟狀況,我們決定推廣柑橘種植。
村裡的氣候條件很適合柑橘生長,等幾年之後橘樹開始結果,村民的收入能提升至少三倍。
媽媽聽不清,我在旁邊大聲給她解釋：
媽媽,大學生姐姐來幫我們了,等我考上高中就可以免學費！
以後咱們村可以種橘子了,每年賺的錢會多很多！
媽媽臉上浮現出感動的神色,拉著我就要下跪道謝。
孫姐姐趕忙製止,將她扶起來。
秀琴姐,千萬彆這樣！
這些都是我們應該做的,你好好養病,日子肯定會越過越好的！
……
在大學生的帶領下,村裡開始大麵積種植柑橘。
這些橘樹苗承載著希望,一株株紮根進土壤裡。
那些哥哥姐姐同村人們一起,在田間地頭埋頭苦乾。
鄉間毒辣的太陽很快將他們白皙的麵龐曬得通紅,隨著時間的沉澱,顯現出勤勞的黑色。
有他們的幫忙,媽媽可以不用那麼累了。
雖然還是咳嗽,但她有更多的時間休息,也捨得花錢,為自己買一點點藥了。
學習之餘,我也會去田間幫忙,除草捉蟲,看橘樹苗的長勢。
有時候會遇見孫姐姐。
她笑著跟我打招呼,並問起學習狀況如何。
離中考還有半個月,老師說我的成績上二中很穩當,但要夠著一中的分數線還是勉強。
村裡還從未有孩子考上過一中。
8
雖然不太敢說出口。
但是我想,我有冇有機會成為那第一個呢
孫姐姐粲然一笑,鼓勵我說：
春燕這麼聰明,學習又努力,肯定能上縣一中的。
再過三年,說不定還能考上重點大學,姐姐等著到時候吃你的升學宴哦！
大學……
這個曾經可望不可即,如今就在前方的詞彙,讓我忍不住心頭一熱,眼前一亮。
我忍不住問起孫姐姐：
姐姐…是什麼大學的
聽見這個話題,她毫不顧忌地拉著我在田埂邊坐下,指著遙遠的北方說：
我在北京讀的大學。
北京離這裡很遠很遠,有幾千公裡哦。
我被這個數字驚到了,繼續問：
我知道,北京是首都。
那裡是不是很漂亮是不是比縣城還要繁華
孫姐姐眼眸亮晶晶地,摸了摸我的頭：
當然呀,首都嘛,有摩天大樓,有晝夜不息的霓虹燈,還有很多好大學在那裡。
我讀的大學,就是其中之一。
怎麼,春燕也有興趣去北京讀大學嗎
我看著她,眼底流淌熱意,一顆心在胸腔內跳動大鼓。
彷彿她口中的城市景觀,真的如畫卷般,徐徐展開在了我麵前。
我也,可以去北京讀書嗎
如果能考上北京的大學,我要帶媽媽過去看,還要在北京,給她治病……
想！
我想去北京！
所以,現在的第一步,該是……
9
即將中考的最後半個月,我幾乎每天都在廢寢忘食地學習。
考完一個月後,成績出來。
我比縣一中的分數線高出了五分。
我成了荷花村,第一個考上縣一中的學生。
出成績那天,媽媽對著成績單喜極而泣,看了又看。
淚水打濕紙張上的墨跡。
她顫抖著伸出粗糙的手,撫摸著成績單上的文字。
她冇上過學,不認識我的名字,但能認得數字。
分數線610,我考了615。
我考上了,真的考上了。
媽媽抱著我親了又親,多年的勞累彷彿頃刻間煙消雲散。
那天村裡很是熱鬨,鄰居們都來祝賀。
孫姐姐比一個多月前又黑了不少,也瘦了。
但她眼裡的光,卻更加明亮。
祝賀你,春燕！你是荷花村第一個考上縣一中的人。
希望你在一中繼續努力學習,考上北京的大學,以後說不定我們還能成為校友哦！
我和她相視一笑,一切儘在不言中。
這一年,我十五歲,離夢想更近了一步。
我如願考上了一中,去到這所傳聞考進去就等於一隻腳邁進了大學的高中。
並且像孫姐姐說的一樣,學校給我免了學費。
在這裡,我可以心無旁騖地去學習。
隻是,高中的知識,比初中難多了。
從小在山裡長大的我,基礎差,跟不上。
這也是我第一次直觀地感受到,鄰家李哥哥說的話。
城裡的教育資源和山裡相差實在太大了。
我隻是在縣城上學都這麼吃力,那將來高考的時候,和全國的考生一起競爭,又拿什麼去贏過彆人呢
可是,我好不容易纔來到這裡。
彆人的起點,是我奮鬥多年才接觸到的地方。
我不會認輸。
我還要帶著媽媽去北京,帶她去看醫生,去追逐實現自己的夢想！
我比初中時更加努力,除了吃飯睡覺上廁所,都在學習。
幾乎把自己淹冇在了題海裡。
10
一中的同學大多基礎都比我好。
很多高一的知識,在初中都已經學過。
有時我遇到不懂的問題,想請教下彆人,卻又不敢開口。
因為對從小在山裡長大的我來說,縣城是陌生的。
以前初中相識的同學都不在一中,在這裡人生地不熟,我時常感到孤立無援。
隻好自己埋頭苦學,義無反顧地往前走。
可令我冇有想到的是,竟然會有人主動幫我。
春燕,你是荷花村來的能從那裡考上一中可不容易,以後有什麼不懂的都可以問我。
同桌是年級前十的學霸,絲毫冇有架子,大方向我講解起錯題本上的錯題。
老師也格外關照,會主動問我課堂上的內容有冇有聽懂。
基礎差一些不要緊,上課的時候認真聽,有什麼不懂的下課之後問我就行。
除此之外,學校瞭解到我家庭困難,又免去了一半的生活費。
我像一隻乾涸的海綿,在溫馨友愛的環境下,拚命地汲取知識。
我慶幸自己生在這個國家,哪怕山村出身,也能得到許多幫助,遇到數不清的善良的人,指引我一步一步走向光明的未來。
基礎差的問題,一點點被彌補。
高一過後,我靠著努力,正大光明地與縣城的學生站上了同一起跑線。
成績也在穩步提升。
從最初的年級後幾百名,慢慢爬到前兩百,再到前百。
時光匆匆,轉瞬即逝。
三年時間,我成了縣一中勤奮刻苦的代表。
張春燕這個名字,在排名榜上的位置越來越靠前。
這一年,我十八歲。
家長三年前種下的橘子,終於開始開花結果了。
而我也在高考時發揮超常,一鳴驚人。
成功考上了北京的大學。
11
接到錄取通知書那天,媽媽跪在爸爸和爺爺奶奶墳前哭成了淚人。
那是高興的淚水。
曾經我跪在她麵前說自己不要讀書,隻想為她分擔。
一晃這麼多年過去。
熬過艱辛,以後的人生,隻剩下滿滿的幸福。
村裡的第一批橘子長勢很好,收穫喜人。
村民們錢包鼓了,臉上也都洋溢著喜氣。
在這喜悅的氛圍下,我和媽媽踏上了前往北京的列車。
帶媽媽見了,她從未見過的高樓大廈,川流不息的街道,以及各式各樣的城市景觀。
學校領導考慮到我的家庭情況,特意安排出一間宿舍,讓我和媽媽一起住。
我得以抽空在學習之餘,照顧媽媽。
曾經那個不懂得讀書意義的小女孩,如今終於長成了能為她遮風擋雨的參天樹。
大學期間,我依舊努力學習。
因為足夠勤奮,從大一開始,就穩居年級第一。
拿到國家獎學金,我給媽媽買了助聽器。
原來,助聽器隻要幾百元。
媽媽！
當她戴上的那一刻,震驚,感動,又無措。
原來我長大成人後的聲音是這樣的。
這是她,第一次聽清。
曾經她在田間揮灑汗水,並非完全擠不出一點錢去買助聽器。
可她卻把那些錢,換成了公婆的藥物,和女兒的學費。
如今,總算到了我能回報她的時候。
一晃四年。
因為在校期間成績優異,大學畢業後,我成功進入一家外企工作,月薪兩萬。
升職很快。
幾年時間,就給母親換了價值十幾萬的耳蝸,並治好了她咳嗽的毛病。
從此,媽媽不用再像以前一樣,和人交流要靠大聲交流和比劃,不用再盯著彆人的嘴型,也不用再為了省錢,捨不得買幾百塊的止咳藥。
我實現了我當初的諾言,給媽媽治病,給她優渥的生活,讓她頤養天年。
卻又總覺得,心裡某處空落落的。
在北京生活數年,總是忍不住想起那個小山村。
想起孫姐姐。
想起一個又一個曾經幫助過我的人。
他們如今,過得還好嗎
12
某天,媽媽似乎看出了我的心事,提出想去**看一看。
這天是週一。
清晨,紅旗冉冉升起,與漆紅的牆麵交相輝映。
一隻燕子從遠處飛來,越過宏偉的高牆,本以為它要飛向更高的天空。
卻不想,它在**處徘徊許久,看到紅旗升到頂端後,最終又迎著晨曦的光,沿著來時路飛回。
燕子飛去又飛回,總有自己放不下的地方。
荷花村雖小,卻也是家。
春燕,無論你想回去還是想留在北京,媽媽都陪著你。
原來,媽媽早已看出了我內心的想法。
北京雖然繁華,但我忘不掉那個生養我的小山村。
畢業多年,我已經存夠了錢。
毅然決然辭掉了工作,和媽媽一起回到荷花村。
做了一名人民教師。
山裡的孩子樸素而稚嫩,對未來充滿憧憬。
我也想幫助他們,就像幫助小時候的自己。
去實現夢想,追逐自己想要的人生。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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