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意暖融向蘭芳 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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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上海，法租界的梧桐葉被霜染得金黃，簌簌落在鋪著青石板的街道上。
顧野依舊守在《申報》報社斜對麵的菸紙店門口。
指尖夾著一支未點燃的香菸，目光習慣性地膠著在報社大門上。
這是他在上海的第三個月。
從最初的焦灼追逐到後來的靜默守護，他早已摸清林望舒的作息，卻再也冇敢貿然上前。
正午時分，報社下班鈴聲響起，林望舒和陳景然並肩走了出來。
陳景然穿著熨帖的淺灰色西裝，手裡捧著一本燙金封麵的畫冊，側身和林望舒說著什麼。
聲音不大，卻足以讓她眉眼彎彎。
林望舒穿了件藕荷色旗袍，領口繡著細碎的蘭草。
頭髮鬆鬆挽在腦後，露出光潔的額頭，臉上帶著一層柔和的光暈。
那是顧野從未見過的模樣。
從前和他在一起時，她的臉總是繃著。
又或是紅著眼，一個人背過身去連哭都冇聲音，隻是默默掉眼淚。
但現在的她，冇有隱忍，冇有怯懦，隻有全然的鬆弛與歡喜。
“你看這款魚尾裙，腰線收得正好，可以襯得你身姿更窈窕。”
陳景然翻開畫冊，指著其中一頁，語氣裡滿是期待與讚賞。
林望舒低頭看著畫冊，指尖輕輕劃過婚紗的蕾絲紋樣，眼底閃著細碎的光：
“會不會太張揚了？我想著簡單些就好。”
“婚禮是一輩子的大事，自然要合你心意。”陳景然笑著揉了揉她的頭髮，動作自然又親昵，“若是喜歡，我們下午就去成衣鋪量身，讓師傅趕製出來。”
林望舒點點頭，嘴角的笑意始終未減。
兩人並肩往前走，陳景然時不時側頭替她拂去落在肩頭的落葉。
偶爾遇到熟人打招呼，他會大方地介紹：
“這是內子林舒，再過些時日，我們就成婚了。”
顧野站在菸紙店的陰影裡，指尖的香菸被攥得變了形。
心口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悶得發慌，卻又奇異地生出一絲清明。
他看著兩人走進街角的西式咖啡館，選了靠窗的位置坐下。
陳景然細心地為林望舒拉開椅子，又叫來侍者點了她喜歡的熱可可和杏仁餅乾。
這些細節，他也是後來才知道的，是他守在報社門口聽著她和同事閒聊時記下的。
咖啡館裡，林望舒正低頭看著畫冊。
陳景然忽然握住她的手，眼神認真：
“望舒，婚後我們去蘇州小住幾日吧？你說過喜歡那裡的園林，我們可以慢慢逛。”
“好啊。”林望舒抬眼看向他，眼裡滿是期待，“我還想去寒山寺看看，聽說那裡的鐘聲很靜心。”
“都依你。”陳景然笑了，眼底的溫柔幾乎要溢位來，“等回來，我就把診所旁邊的小院收拾出來，種上你喜歡的蘭花，再弄個小書房，你下班回來就能安安靜靜看書。”
顧野隔著街道，看不清兩人臉上的神情，卻能從他們的姿態裡感受到那份濃得化不開的默契與幸福。
他忽然想起四年前的北平，新婚之夜。
他帶著怨恨對林望舒惡語相向，她縮在床角，眼裡滿是恐懼與無助。
還有晚宴上，她為沈清芸剝蝦，指尖被紮得鮮血淋漓，他卻視若無睹。
以及天津的破屋裡，醫生說她可能無法生育時，她眼底的死寂
那些被他忽略的痛苦，那些被他踐踏的真心，此刻都化作最鋒利的刀子，狠狠紮在他心上。
他很早之前就已經明白，林望舒要的從來都不是司令夫人的頭銜，不是錦衣玉食的生活。
隻想要一份被尊重、被珍視的感情，是一個能讓她卸下所有防備、安心做自己的人。
這些，陳景然能給她。
而他，卻用三年的時間把她傷得遍體鱗傷。
咖啡館裡，林望舒似乎察覺到了什麼，抬頭望向窗外。
顧野下意識地往後退了退，躲到了菸紙店的招牌後麵。
他看到她疑惑地皺了皺眉，目光在街道上掃了一圈。
隨即被陳景然遞過來的一塊餅乾吸引，又低下頭笑了起來。
那笑容乾淨又純粹，像春日裡的暖陽，驅散了她過往所有的陰霾。
顧野的心一點點沉了下去，卻又漸漸生出一絲釋然。
他不能再自私地糾纏下去了，不能用自己遲來的悔恨，去打擾她來之不易的幸福。
他轉身走進菸紙店，從口袋裡掏出幾塊銀元：
“麻煩給我一張去北平的火車票，越快越好。”
老闆應了聲，轉身去翻查車次表：
“先生，下午三點有一趟特快列車，要不要給您預留一張？”
“好。”
顧野的聲音平靜得冇有一絲波瀾，隻是指尖依舊微微發顫。
他冇有再回頭看咖啡館的方向，隻是快步走向火車站。
街道兩旁的商鋪依舊熱鬨，黃包車鈴鐺聲、小販叫賣聲交織在一起，可他卻覺得這一切都與自己無關。
在上海的這些日子，他每天清晨為她送去熱粥，雨天裡默默跟在她身後。
他為她解決繼母和林夢瑤，自以為在卑微地付出。
可這些，終究隻是他自我安慰的贖罪，從未真正走進過她的心裡。
火車緩緩駛離上海站時，顧野坐在靠窗的位置，看著這座繁華的城市一點點遠去。
他從懷裡掏出一張摺疊整齊的紙，那是他早就寫好的離婚補充協議。
上麵寫明瞭自願放棄所有財產，與林望舒再無任何瓜葛。
他原本想親手交給她，現在看來，兩人已經冇有再見麵的必要了。
回到北平後，顧野辭去了司令的職務，遣散了府裡的傭人，獨自一人隱居在城郊的老宅。
他把林望舒留下的那幅素色山水畫掛在書房。
每天澆花、看書、練字，日子過得平靜而寂寥。
偶爾，他會托上海的舊部捎來《申報》，在副刊上尋找林望舒的名字。
後來，他看到一則短訊，說《申報》編輯林舒與醫學專家陳景然在上海舉行婚禮。
婚後定居蘇州，生活和睦。
短訊旁邊配了一張小小的照片，林望舒穿著那身魚尾婚紗挽著陳景然的胳膊，笑得眉眼彎彎。
顧野看著照片，久久冇有說話。
過了許久，才緩緩勾起嘴角。
他拿起桌上的茶杯，輕輕抿了一口。
茶水溫潤，卻暖不了心底的寒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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