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意暖融向蘭芳 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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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車一路向北疾馳,顧野坐在車廂裡,指尖反覆摩挲著那份賬戶資料。
張管家的話在耳邊一遍遍迴響,他越想越心驚。
沈清芸過往的種種“柔弱”與“委屈”,此刻回想竟全是破綻。
抵達佳木斯時,天剛矇矇亮。
顧野直奔沈清芸當年落腳的小院,還好附近還住著當年給沈清芸送過物資的老街坊。
“那位沈小姐啊,哪像她說的那麼可憐。”老街坊叼著菸鬥,語氣帶著不屑,“冬天屋裡生著最好的炭火,穿的是綾羅綢緞,隔三差五還去城裡看戲逛街,哪像是被逼迫躲起來的?”
“倒是常聽她跟人唸叨,說自己是北平那位顧司令拿錢養著的。等玩夠了,她就風風光光回去當她的顧太太去。”
顧野的臉色瞬間鐵青,心口像是被烈火灼燒。
他強壓著怒火,又問:“她當年離開北平,是被人威脅了嗎?”
“威脅?”另一個鄰居跟著笑了,“她自己跟我們炫耀說,把自己賣了個好價錢,每月一千塊大洋,這哪有個被威脅的樣子?”
真相如同一把淬毒的利刃,狠狠刺穿了顧野的偽裝。
他終於明白,自己三年來的怨恨、羞辱,全是建立在一個彌天大謊之上。
那個被他視作珍寶、百般嗬護的白月光,竟是個心機深沉的騙子。
而被他肆意踐踏、棄如敝履的林望舒,纔是最無辜、最委屈的人。
回到旅館,鄰居們的話像驚雷在腦海中炸響。
林望舒無辜的眼神、隱忍的模樣,不受控製地反覆浮現。
顧野煩躁地扯掉領帶,起身在屋裡踱來踱去,指尖無意識摩挲著無名指上的戒指——
這枚刻著“清芸”名字的戒指,他戴了三年,此刻卻覺得硌得慌。
“司令,部裡來信說沈小姐又去找你了,這是轉寄來的信。”
下屬遞來信件,小心翼翼地觀察著他的臉色。
顧野皺著眉展開,字裡行間儘是沈清芸嬌柔的撒嬌,抱怨他這些天忽略了她。
換作以前,他定會溫言安撫。
可此刻,他隻覺得厭煩,草草把信紙揉成團丟進了紙簍。
“你出去吧,我自己待會兒。對了,定明天回北平的車票。”
“是。”
隨著一聲門響,房間裡再次陷入死寂。
顧野閉著眼,從懷裡掏出一方素色手帕。
那是林望舒送他的,角落裡還繡著一個小小的“野”字。
當年他神色不耐,斥責她不必乾這些費力不討好的活,他不會接受。
可那方手帕,他卻鬼使神差地冇捨得丟,揣了這麼多年。
他知道林望舒對他好。
無數個深夜,他醉酒歸來,都是她默默為他擦拭臉頰,端來醒酒湯。
他發脾氣摔碎東西,她也從不抱怨,隻是一個人悶聲收拾乾淨。
他讓她做這做那,她從未拒絕。
哪怕受了委屈,也隻是紅著眼眶,從不哭鬨。
這些被他視作理所當然甚至厭惡的瞬間,此刻卻像潮水般湧來,撞得他心口發疼。
顧野第一次清晰地意識到,林望舒已經融入了他的生活,融入了他的骨血。
隻是他被怨恨矇蔽了雙眼,從未察覺。
“林望舒”
顧野低聲念著她的名字,聲音沙啞。
就這一刻他發現,自己竟然很想她。
想她安靜的模樣,想她隱忍的眼神。
甚至想她鼓起勇氣反駁他時的倔強,連偶爾有小脾氣時的白眼都很可愛。
沉寂過後,他猛地抓起外套快步衝出房間:
“備車!去天津!立刻!”
下屬從未見過他如此急切慌亂的模樣,不敢耽擱,立刻備好車輛。
車子疾馳而去,顧野坐在車裡看著窗外飛逝的風景,心中隻有一個念頭——
找到她,一定要找到她。
他怕,怕自己晚一步,就真的再也見不到她了。
這種恐懼,比當年失去沈清芸時還要強烈千百倍。
他終於明白,那個被他肆意踐踏的女人,早已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占據了他的整顆心。
他瘋了似的驅車返回北平,連沈清芸的麵都不願意見,徑直趕往天津。
下屬終於查到線索,林望舒在天津火車站附近的貧民窟租了間小屋。
推開那扇破敗的木門時,一股濃重的藥味撲麵而來。
林望舒蜷縮在冰冷的木板床上,臉色蒼白如紙,額頭上佈滿細密的冷汗,顯然正發著高燒。
她的手腕上,燙傷的疤痕依舊清晰,指尖的傷口還未完全癒合,新添的凍瘡紅腫不堪。
顧野的心像是被生生撕裂,疼得他無法呼吸。
他一步步走近,看著這個被他傷得體無完膚的女人,眼眶瞬間紅了。
“望舒”
他聲音沙啞,帶著從未有過的顫抖。
林望舒被聲音驚醒,緩緩睜開眼。
看到是他時,眼中閃過一絲驚訝。
可片刻後,隻有一片死寂的麻木。
她掙紮著想坐起來,卻虛弱得倒了下去。
“你怎麼會來?”
顧野蹲下身想去觸碰她的額頭,卻被她猛地偏頭躲開。
那一下躲閃,像是一把重錘,狠狠砸在顧野心上。
“我錯了,望舒,我真的錯了。”
他紅著眼眶,淚水不受控製地滑落:
“是我瞎了眼,錯信了沈清芸,錯怪了你,傷害了你你打我、罵我都好,但求你原諒我,再跟我一次機會,我們回北平。”
林望舒被他突如其來的告白搞得心生疑惑。
可看著他痛哭流涕的模樣,卻冇有半分心疼:
“顧野,你冇錯。你隻是不愛我,所以纔會對我的委屈視而不見,對我的痛苦無動於衷。”
她頓了頓,氣息愈發微弱:
“你現在說這些,是因為知道真相了,覺得愧疚了?可我的三年,我的委屈,我的傷痛,再也回不去了。”
“不是的!”顧野急忙辯解,“我是後來才明白,我早就愛上你了!隻是我當時太倔,看不清自己的心意!”
“愛我?”林望舒輕輕搖頭,眼中滿是嘲諷,“顧司令的愛,太沉重,我承受不起。”
“我的機會,早在你把我當發泄工具、當著彆的女人的麵羞辱我時,就已經徹底冇了。”
她閉上眼睛,不再看他:
“你走吧,我隻想安安靜靜地活著,不想再跟你有任何牽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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