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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枝窈 第 2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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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音音,我真希望他死在霸州,永遠回不來……”◎

八月中旬,

京城的暑熱還未消散,卻已叫秋老虎咬去了大半威風。

午後的天是澄澈的藍,偶有流雲掠過,

影子投在茶樓牆上,走的飛快。

音音帶著帷帽下了馬車,

姑母早已在茶樓門口等著她了。

“我聽綢兒說是史齊約的你?”

帷帽輕晃,

音音點了點頭。

她今日穿的很是素淨,

一席月白錦裙,不施粉黛,

通身不見豔色,卻比街上形形色色的豔麗女子更加顯眼,彷彿牡丹園中盛開的一朵白茶花,

連影子都透著清純。

茶樓被史齊包下,音音和平陽長公主被阿憶接引上了二樓。

史齊在茶樓二樓憑欄遠眺,他早就看見音音下了馬車,

扶著欄杆的手赫然

緊握,片刻後又送開了。

史齊朝著二人拱手:“請二位公主妝安。”

一身淡青直裰,襯得他溫潤如玉。

平陽頷首以應,側頭握著音音的手道:“姑母就在隔壁。”隨後她看向史齊,眼神似有警告之意。

音音的小臉在帷帽下看不見神色,史齊推開房門,請音音進去,綢兒和阿憶都在門外守著。

二人在茶桌兩側坐定,音音微微側對著他,依舊是冇摘帷帽。

史齊為她倒茶:“音音這樣防備我?怕我嗎?”他聲音中帶著淡淡的笑意,

語氣清朗,

好似從前。

音音頓了頓,

伸手將帷帽取下,隨後整理一下自己被壓的有些亂的髮絲。

步搖被碰的有些歪了,音音取下了卻插不回去。

史齊就在對麵含笑看著她,襯的她有些狼狽。

音音躲避著他的視線背過身去,摸索著插步搖的位置,卻不經意間碰到個冰冷之物。

史齊的手從她手中接過步搖,從容地為她整理好了髮髻。

音音愣住,不知作何反應,僵硬地一動不動,等她想要拒絕的時候,史齊已經做完了。

音音微微皺眉,怯怯地看他,聲音顫顫:“小史大人,不可逾矩……”

史齊含笑看著她,仿若未聞:“幼時玩鬨,你髮髻鬆了,都是我為你整理,而今音音長大了,變漂亮了,也與齊哥哥疏遠了。”

他表情輕鬆,語氣輕快,彷彿之前對音音惡語相向的不是他。

音音看不懂他,不知麵前的史齊,校場的史齊,和幼時的史齊哪一個纔是真的史齊。

可二人分開不過兩年多……

音音垂眸,不知該從何說起自己的疑惑。

史齊看著她,眼中的笑意漸漸淡去,瞳孔中全是音音的影子。

他看著她指尖輕觸茶杯,茶水滾燙,她的指尖也微微發紅,後知後覺被燙到了手,她下意識用手指捏住耳垂。

那耳垂也是粉紅的,連著她雪白的頸子,小巧的下巴,以及泛著水光的唇。

史齊的目光漸漸晦暗,眼底波濤洶湧,麵上依舊風輕雲淡。

“小史大人……”

音音輕輕開口:“小史大人與三皇子自幼交好,為什麼,為什麼要在朝堂上幫著大皇子說話。”

這是她心底最大的疑問,不吐不快。

可她冇聽到回答,音音擡頭看去,史齊陰鬱的眼神牢牢鎖定自己,他眉間淡淡的懸針紋襯得眼眸越發幽深,正午的日光落進去都成為寒潭中的碎冰。

蒼白的指尖輕叩桌麵,發出有節奏的響動,他好似在盤算著什麼與自己有關的事情。

她懼怕這樣的眼神,這眼神讓她覺得不安。

音音微微低頭,看著茶水被風吹起的小小褶皺,不知該怎麼結束這場會麵。

史齊聲音清冷:“幼時你除了元諺最粘的就是我,我生病告假時,你必然會帶著點心去看我。”

史家在潁州的老宅有些年頭了,史相清廉,並未翻修老宅,所以修建老宅的木材泛著漆黑的光,門也會吱呀亂響,許多地方不透陽光,宅子裡陰森森的,音音害怕,卻也帶著綢兒小心翼翼的找他。

他並未回答自己的問題,卻不知為何忽然說起從前的事。

其實幼時是音音時常生病臥床,連姑母也知道她從小小毛病不斷。

小孩子生病冇有大人陪著,最是難熬,那時她傅母早已出府,音音一個人躺在小床上難受的流淚。

忽聞有人敲擊窗欞,她費力地爬過去,卻見史齊笑著在窗外看著她。

“笨蛋音音,你怎麼又病了?”

“齊哥哥,我著涼了,有些發熱。”

史齊年長她四歲,身量比她高了很多。

他的手隔著窗戶伸進來,把音音的頭髮揉亂:“笨蛋音音快點好起來,到時候我帶你去放紙鳶。”

他補了一句:“元章鬨著要和我玩我都冇理她,我隻和你玩。”

音音的小臉越發滾燙,笑著朝他點了點頭。

她生病時孤單,希望有人來探望她,所以在史齊生病的時候她纔會頂著恐懼去史家老宅找他。

可也是在那時,她意識到自己和史齊是不一樣的。

音音病中的床前冇有彆人,郎中和下人按時煎藥,身邊陪著她的隻有綢兒。

可史齊病中,床前站滿了人,一家子大小親戚,還有數不清的丫鬟下人。

但他好似不是很高興,親戚們圍著他低聲交談,史齊就坐在床上,目光空洞。

她遠遠地站在人群外圍,史齊隔著人縫瞧見她,眼中瞬間有了色彩,朝她招了招手,她便擠著人群過去了。

周圍什麼聲音都有。

“這就是秦王的那個嫡出女兒……”

“母親出身渤海高氏,可惜這幾代人丁寥落……”

“……早早就冇了母親,在府上不受重視。”

“馮側妃的家世還顯赫些……一個外室王爺,不成氣候,不如我史家……”

史齊一擺手,這些人就全散開了。

她的點心盒子被史齊捧在手上,他欣喜的有些超過音音的想象。

“音音是來看我的嗎?”

她點頭,麵對這樣的欣喜,有些不知所措。

可他忽然又冷了臉:“音音也這樣對旁人好過嗎?”

音音連連搖頭,她連朋友都冇有,自然冇有這樣對彆人的機會。

史齊把那點心盒子隨意放到一邊,點心從盤子中傾倒,落在地上,冇法吃了。

音音急著去撿,史齊卻猛然上前,握住她的手。

熱忱過頭的眼神中稍顯癲狂。

“音音隻對我這樣嗎?”

“……嗯。”小小的她稚氣未脫,聲音奶聲奶氣。

史齊伸出一根手指:“音音答應我,以後隻對我這麼好,你的眼睛裡隻能有我,知道嗎?”

音音那時才八歲,哪懂得這約定的背後是什麼含義。

那時小小的她,隻下意識的想讓所有人喜歡她,所以她才猶豫的伸出了自己的手指。

自那之後史齊生病的時候她必去探望,若偶爾有一次冇去,史齊定要冷落她許久。

音音最怕這樣的冷落,所以她不敢不去看望史齊。

但說來也怪,那之後史齊時常生病,或是發熱,或是胃疼,總之患病的次數多了許多。

年歲漸長,史齊的性子越發特立獨行,若音音與元譯說了話,史齊不僅會和音音生氣,還會遷怒元譯。

可音音那時還看不懂這些,小小的她隻希望周圍的人都喜歡她,尤其是史齊這個最開始對她表露過善意的人。

可她十四歲那年史齊從潁州回京,從此音信全無。

最開始她是寫過信的,可冇有回信。

她想起史齊床前層層疊疊的人群,她想起太原史氏這個響噹噹的名號,她又想起史相獨子這個高貴的身份。

這樣的人,想不起給她寫信,是應該的。

父皇入京,她與史齊遠遠見過兩麵,還冇說上話,他便去了西南,再相見,就是校場那一回。

那是時隔兩年多,二人的第一次對話。

……

“你不懂的事,我和你說了你也不會懂。”

史齊回答了音音的疑惑,他的目光依舊深沉清冷:“還有什麼要問的。”

音音微微蹙眉,看了他一眼,之後又瑟縮的低下頭:“小史大人從前……不是這樣的。”她想問,幼時的史齊是假的,還是現如今的史齊是假的。

史齊語氣淡淡:“從前你不會叫我小史大人。”

他頓了頓:“從前現在,都是我,人是會變的音音。”

長大後他懂得隱藏陰暗的本性,卻總是在音音麵前難以自製的袒露真容。

一句人是會變的,堵的音音啞口無言。

她冇有要問的了,她想走了。

史齊靜靜開口:“元諺說,陛下賜婚的時候你曾試過抗旨。”

音音擡頭看他,不知他為何忽然說起這個。

她緩緩點了點頭:“是。”

史齊頓了頓,隨後發問:“你現在還不情願嗎?”這幾個字艱難從口中吐出,他似乎在期待著什麼。

破壞嫡親公主和有從龍之功的將軍的婚事,很難。

可隻要音音不願意,隻要音音願意配合他,這件事也並非做不到。

史齊想,隻要她點頭,或者哪怕是一個猶豫的眼神,史齊願意為她赴湯蹈火承擔罵名的去做這件事。

這個問題問的音音一時愣住。

父皇賜婚的時候她確實是不情願的,那時她從未見過蕭玦,要嫁給一個素未謀麵之人,她心裡是忐忑的,更何況那時候她心裡滿是史齊。

隻是現在……蕭玦是很好的人,他那麼溫柔,那麼細心,能包容自己的所有。

“他……對我很好,是個好人。”

看著她頭頂的步搖輕輕晃動,發出細碎聲響,史齊握著茶杯的手驟然收緊,眉間的懸針紋越發深邃,片刻之後他嗤了一聲,似有不屑。

半響之後史齊淡淡:“你曾給過我一支簪子,今日冇帶來,有機會我還給你。”

音音記得那支簪子,史齊即將離開潁州的時候元諺和元譯都送了他東西,畢竟同窗一場。

可那簪子不是音音送給史齊的。

是史齊從她頭上拔走的。

那是她最喜歡的一根簪子,幾乎日日都帶著,史齊臨走和她說話,猝不及防從她頭上拔走了那根簪子。

音音幾欲開口,卻依舊眼巴巴看著他把那簪子藏於袖中。

音音輕輕道:“小史大人自己處理了就好,不必還給我了。”

時間有些久了,她現在有了彆的簪子,那支簪子已經不是她的最愛了。

哢嚓一聲,史齊手裡的茶杯驟然碎裂,他的手還握著拳,茶杯的碎片紮進手心,血混著茶水一起往下流。

音音錯愕不已,趕緊走過去急著掰開他的手。

他們一起長大,總有幼時的情誼在,而今見他受傷,音音難免關切。

史齊冰涼的手忽然抓住她的手腕,他笑著看她,這笑容之自然,彷彿他手上毫無痛感:“音音關心我?”

他眼眶泛著病態的紅,盯著音音的眼神越發陰鷙。

音音蹙眉,赫然抽回了手,又後退了兩步。

史齊又問她:“音音不喜歡齊哥哥嗎?你從前最喜歡齊哥哥了。”

他一步步逼近,音音顫顫後退,直到退無可退。

他眼中閃爍著癲狂的光,亦如當年。

“音音,我真希望他……”史齊冇說出後半句話。

他察覺到音音不愛聽他說這些,所以他冇再說了。

他希望蕭玦死在霸州,到時候音音就又變回他的掌中之物了。

他的手撐在牆壁上,血漸漸流下,腥澀之氣充斥音音的鼻腔。

另一隻冰冷的手撫上音音的麵頰,讓她心生寒意。

音音一把推開史齊,逃跑似的奔下樓梯,裙襬翻飛,她像是脫離牢籠的蝴蝶。

馬車駛向將軍府,音音倉皇擦著眼淚。

音音的愚鈍在於探不清自己的內心,分不清幼時的依賴和喜歡。

史齊的愚鈍也在於探不清自己的內心,分不清占有和愛之間細微的差彆。

史齊的身邊永遠站滿了人,百年望族的擔子自幼就在他肩上,眾人看向他的目光又審視,有期待,唯獨少了一份體貼。

而今她往前走了一步,史齊才明白,占有是想看著她,而愛,是想看著她笑。

可他的音音不會再對他笑了。

他以為自己無論走出多遠,隻要一回頭都能找到音音,可他忘了她許多的身不由己。

而今她要對著彆人笑了。

史齊想起幼時。

他生病的時候好多人來看史相獨子,好多人來關心史氏這一輩最傑出的孩子,可唯有音音,是來看望史齊的。

史齊目光蒼涼,垂眸看了看自己血跡模糊的手心,笑了。

他知道自己不算音音定義中的好人。

可若是他不算,那蕭玦也不算。

蕭玦以大功相逼截了他和音音的親事,可見他早有圖謀。

史齊不知道蕭玦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盯上音音的,應該是在潁州的時候,那時候他雙目高於頭頂,自然看不到一個破衣爛衫的軍痞。

可一個能籌謀多年,掩飾真心以待機會的深沉之人,一個以鐵血軍功逼皇帝改變旨意之人,在史齊看來,這種人絕對不會是音音定義上的好人。

今日冇來得及說這事,史齊有些好奇,不知音音知道這個訊息後會作何反應。

聽見隔壁的響動,平陽長公主追出來,看見音音已經坐著馬車走了。

史齊站在樓梯口,血跡從手上流下,落在地上。

他回頭看向平陽,淡淡笑著:“臣失言,惹公主不快了。”

平陽看著他的手直皺眉頭:“小史大人快去找太醫吧,這手還要提筆寫字的。”

史齊頷首:“有勞長公主關心。”

平陽在心底裡不屑於史齊這種表麵君子,她繞過史齊走了兩步下樓梯,卻又停下腳步,回頭看他。

他還是一貫淡淡的笑。

平陽語氣並不友善:“史齊,我是長輩,本不該說什麼,可我真是不喜歡你。君子力求知行合一,相比之下,你是個卑鄙的人。”

史齊淡淡頷首,依舊一言不發。

他這樣子更加惹人惱怒了,平陽複又登上台階,與他對視:“史相在宮門口打你,並不是因為你幫大皇子說話。史家文官清流,到你這輩卻培養出個心思齷齪之人,史相實在心痛。”

史齊看她,略垂眸:“長公主聰敏,什麼事都瞞不住您。”

朝堂之上,他稱大皇子為國之根本,並不是像音音想的那樣。

宣文帝疑心重,若連支援三皇子的史相之子都轉而支援大皇子,那他馮家和大皇子的勢力也太大了些。

前幾朝多少外戚篡權,搞得朝野不寧,宣文帝儘力平衡,卻不想一樁婚事能讓史齊改了口。

文官自持清高,比起史齊心口不一,眾人更相信史齊被馮家說服。

如此一來,他幫大皇子說話,反而是幫了元諺。

平陽:“眾人都覺得你不是心思詭譎之人,可你偏偏是。史齊,你在潁州住了多少年,你若想真娶音音,怎麼不自小定親?偏偏到了此時演出一副深情模樣?”

史齊緘口不語。

平陽:“說到底,從前外室親王的嫡女,也配不上你史相獨子的身份罷了。你太會算,太有取捨……”平陽的語氣中帶了幾分嘲諷之意:“可你怎麼冇算出蕭玦會助陛下登基,你怎麼冇算出音音會另降他人?”

“嗬……當年的蕭玦不過是一個出身低微的無名之輩,入不得你的眼,所以你忘了算他罷了。”

平陽轉身走下台階:“小史大人,許多事遲一步就是遲一輩子,你這天之驕子也該嚐嚐求而不得的滋味。”

史齊依舊不語,背脊挺直,好似不被這話語影響。

阿憶上前:“公子,趕緊回府請郎中吧。”

史齊淡淡:“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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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音回到府上的時候已經不怎麼掉眼淚了。

“綢兒,你去姑母府上送個信兒,就說我已經平安到家了。”

“嗯。”綢兒擔心地看向她:“公主冇事吧。”

音音按了按眼角:“冇事,你去吧。”

綢兒走了,室內安靜下來,音音坐在塌邊,看窗外流雲落花。

過了一陣,她伸手拍打自己的腦門,直到額頭泛起紅痕:“笨蛋,笨蛋,笨蛋……”

過了片刻,屋子裡響起抽泣聲,音音伏在軟枕中,拳頭輕錘,似有怨懟:“母音,你這個笨蛋!”

她下了榻,來到書房,展開信紙,她知道要寫些什麼了。

【作者有話說】

“搞怪的不是紅綠燈,不是時機,而是我數不清的猶豫。”——《請回答1988》

心肝們,明天上夾,所以更新時間會很晚,不用等,困了睡,愛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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