辭安渡 帝權掣肘·暗蓄鋒芒
帝權掣肘·暗蓄鋒芒
淩霄宮的練武場坐落在紫宸殿東側,鋪著清一色的青玉石板,每塊石板都被仙力打磨得光滑如鏡,倒映著清晨的微光。晨露還凝在場邊的雲鬆枝葉上,風一吹,便順著鬆針滾落,砸在石板上,濺起細小的水花——這細微的聲響,卻被一陣淩厲的劍光徹底壓過。
謝江安身著玄色勁裝,而非平日的仙帝冕服,墨色衣料緊貼著挺拔的身形,勾勒出流暢的肩背線條。他手中的碎星劍泛著冷白的仙光,每一次揮劍,都帶著撕裂空氣的銳響,白色的劍氣落在青玉石板上,留下一道淺痕,卻又在瞬息間被劍身上散逸的仙力撫平。五年了,自從他登基為帝,每日清晨的練劍便成了唯一能讓他暫時卸下重擔的時刻,可今日,連這片刻的平靜,都透著揮之不去的沉重。
“唰——”
又一道劍氣劈出,將身前的空氣劈出一道無形的裂隙,謝江安卻猛地收劍,碎星劍的劍尖在石板上一點,濺起幾顆玉屑。他擡手抹去額角的薄汗,指腹觸到一片微涼——這汗不是練劍練出來的,而是心底的焦躁滲出來的。他看向場邊的日晷,銅製的指標已指向辰時,西境的訊息,本該在昨日就傳回,可直到現在,淩雲還沒送來確切的回複。
“陛下,您已經練了三個時辰了,該歇息了。”
一個沉穩的聲音從練武場入口傳來,淩雲身著銀甲,肩甲上還沾著些許風塵,顯然是剛從宮外趕回。他快步走上前,單膝跪地,雙手抱拳,語氣裡滿是難掩的愧疚:“屬下參見陛下,西境之事,屬下……未能辦妥。”
謝江安轉過身,碎星劍上的仙光漸漸斂去,露出劍身上細膩的雲紋。他走到淩雲麵前,擡手示意他起身,聲音聽不出情緒,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起來說,西境到底出了什麼事?仙兵不肯聽令?還是李長老他們又從中作梗?”
淩雲站起身,垂著眼,手指無意識地攥緊了腰間的玉佩——那是先帝賜給他的信物,也是謝江安信任他的憑證。他深吸一口氣,才緩緩開口:“陛下,屬下到西境的第一日,就去了黑晶礦脈,想約束駐守的仙兵,讓他們歸還礦脈,向魔人致歉。可帶隊的吳統領,根本不聽屬下號令,還說……還說‘奉李長老之命,礦脈是仙界的囊中之物,豈有還給魔人的道理’。”
“吳統領?”謝江安的眉峰微微蹙起,他記得這個吳統領,是李長老的遠房侄子,去年才被提拔為西境的仙兵統領,“他敢公然違抗朕的旨意?”
“不僅如此。”淩雲的聲音更低了些,“屬下想強行約束仙兵,吳統領竟讓手下的人對屬下發難——您派去的二十個禁軍,有三個被他們打傷了。後來屬下才知道,李長老早就給吳統領傳了密信,說‘陛下年輕,被魔人迷惑,不必聽其亂命’。”
謝江安的指尖猛地攥緊了碎星劍的劍柄,劍身上的仙光又隱隱躁動起來。他能想象出當時的場景:淩雲帶著他的旨意前往西境,卻被一個小小的統領刁難,甚至連禁軍都被打傷——這哪裡是刁難淩雲,分明是在打他這個仙帝的臉。
“還有魔人那邊。”淩雲繼續說道,語氣裡滿是無奈,“屬下本想找礦脈附近的魔人首領談一談,解釋陛下的心意,可剛到魔人聚居的石村,就看到村口貼滿了告示,上麵寫著‘仙帝謝江安欲屠儘魔人,奪礦脈以養仙兵’。屬下一問才知,這是趙長老派去的人散佈的謠言,還說……還說您派仙兵去西境,是為了‘假意安撫,實則伺機圍剿’。”
“荒謬!”謝江安終於忍不住開口,聲音裡帶著壓抑的怒火,“趙長老竟敢編造這種謠言,就不怕動搖仙魔邊境的安穩嗎?”
“他們哪裡會在乎這些。”淩雲苦笑一聲,“屬下在西境待了三日,見了三個魔人首領,可他們要麼避而不見,要麼見麵後也隻說‘若仙帝真有誠意,便先斬了吳統領,歸還礦脈,再談和平’。屬下知道,他們是被謠言和仙兵的欺壓傷透了心,再也不敢輕易相信我們了。”
謝江安沉默了,他走到練武場邊的雲鬆旁,擡手拂去鬆枝上的晨露。冰涼的露水沾在指尖,讓他的思緒稍稍清明瞭些。他早就知道保守派會阻撓,卻沒想到他們會做得如此過分——一邊讓仙兵違抗旨意,一邊散佈謠言離間他和魔人,分明是想逼他放棄安撫魔人,轉而派仙軍“清剿”,好趁機擴大兵權。
“陛下,李長老和趙長老掌握著西境、南境的部分兵權,又在朝堂上拉攏了不少仙官。”淩雲走到謝江安身邊,語氣裡滿是擔憂,“我們現在若是和他們撕破臉,恐怕會引發仙界的內亂——到時候,不僅魔人會趁機進攻,連鬼屍界那邊,也可能會有異動。”
謝江安當然明白這個道理。他雖為仙帝,卻並未完全掌握仙界的兵權:先帝留下的禁軍雖歸他直接統領,可邊境的大部分仙兵,都掌握在以李、趙二人為首的保守派手中;朝堂上,半數以上的長老和仙官,要麼是保守派的人,要麼是見風使舵之輩,真正能和他站在一起的,隻有林長老等寥寥數人。他若是強行處置吳統領,或是彈劾李、趙二人,隻會讓保守派借機發難,甚至可能引發兵變。
“朕知道。”謝江安的聲音沉了下來,目光投向遠處的淩霄宮城牆,那朱紅色的牆垣在晨霧中若隱若現,像一道無形的枷鎖,“可我們也不能一直這樣下去。李、趙二人一日不除,仙界的秩序就一日無法整頓,仙魔和平就永遠是一句空話——更重要的是,那些被欺壓的魔人,再也等不起了。”
淩雲看著謝江安的背影,心裡滿是敬佩。他跟隨謝江安多年,從謝江安還是仙門弟子時,就知道這位未來的仙帝心懷天下,不僅在乎仙界的生靈,也從未將魔人視作“異端”。可這份心意,在保守派的阻撓下,卻屢屢難以實現。
“陛下,屬下有一計。”淩雲沉吟片刻,開口道,“我們可以暗中聯絡那些不滿保守派的仙官和將領——比如北境的周將軍,他素來看不慣李長老剋扣軍餉的做法;還有戶部的王主事,去年因反對趙長老增加仙民賦稅,被降了職。隻要我們能把這些人聯合起來,就能逐漸削弱保守派的勢力,等時機成熟,再一舉清除他們。”
謝江安轉過身,眼中閃過一絲亮光。他倒是忘了這些人——周將軍是先帝時期的老將,忠誠可靠,隻是因不願依附保守派,才被調去北境;王主事則是難得的清廉仙官,一心為仙民著想。若是能將這些人拉攏過來,確實能成為對抗保守派的重要力量。
“好,就按你說的辦。”謝江安點頭,語氣堅定,“你現在就去暗中聯絡周將軍和王主事,切記,此事一定要隱秘,不能讓李、趙二人察覺。另外,你還要繼續關注西境的情況,哪怕不能立刻約束仙兵,也要儘量減少仙兵和魔人的衝突——若是再出人命,後果不堪設想。”
“屬下遵命!”淩雲躬身行禮,眼神裡重新燃起了鬥誌,“陛下放心,屬下一定會辦妥此事,絕不會讓保守派的陰謀得逞。”
看著淩雲轉身離開的背影,謝江安輕輕歎了口氣。他走到練武場中央,彎腰撿起一塊被劍氣劈落的玉屑,玉屑冰涼,卻比不過他此刻心底的寒意。他知道,淩雲的計劃雖好,卻需要時間——可魔界的魔人,西境的百姓,能等得起嗎?
一陣風從遠處吹來,帶著淩霄宮特有的檀香氣息,謝江安下意識地摸向腰間——那裡本該掛著一把舊劍,是江辭當年用過的那把鐵劍。可今日他穿的是勁裝,並未帶在身上,心裡卻像空了一塊似的,格外難受。
他想起十二歲那年,江辭剛被接到仙門,因為父母雙亡,總是被其他弟子欺負。有一次,幾個弟子把江辭堵在練武場的角落裡,搶走了他的鐵劍,還把劍扔在泥坑裡。江辭當時沒哭,隻是默默地跳進泥坑,把劍撿回來,用袖子一遍遍地擦。他看到後,衝上去把那幾個弟子趕走,然後拿出自己的手帕,幫江辭擦劍上的泥汙。
“江安,這劍不好看,也不鋒利。”江辭當時低著頭,聲音小小的,“可這是我爹留給我的,我隻有這一件念想了。”
“誰說它不好?”他當時拍著江辭的肩膀,把自己的劍遞給江辭,“等我以後當了仙將,就給你鑄一把最鋒利的劍,比碎星劍還厲害!”
江辭當時擡起頭,眼睛亮得像星星,用力點頭:“好,我等著。到時候,我要跟著江安,一起保護仙門,保護……所有好人。”
可現在,他成了仙帝,卻連江辭都保護不了,甚至還親手把江辭推下了萬鬼屍窟。那把鐵劍,他後來派人在萬鬼屍窟附近找到了,劍鞘上滿是劃痕,劍身也鏽跡斑斑,卻被他小心翼翼地珍藏在書房的暗格裡,每日都會拿出來擦拭——彷彿隻要擦得乾淨些,就能抹去當年的遺憾。
“江辭,你到底在哪裡?”謝江安喃喃自語,聲音輕得像風,“你是不是還活著?如果你還活著,看到現在的仙界,看到被保守派欺壓的魔人,會不會……恨我?”
他不知道答案,也不敢想答案。他隻知道,自己必須儘快清除保守派,整頓仙界秩序,隻有這樣,才能對得起江辭當年的信任,才能對得起那些被欺壓的生靈。
就在這時,一個蒼老的聲音從練武場入口傳來:“陛下,老臣有要事稟報。”
謝江安擡頭,看到林長老身著灰色法袍,手裡拿著一卷密報,快步走了過來。林長老的頭發比上次見麵時更白了些,臉上的皺紋也更深了,可眼神卻依舊銳利,隻是此刻,那銳利的眼神裡,滿是擔憂。
“林長老,可是出了什麼事?”謝江安迎了上去,心裡隱隱有不好的預感。
林長老走到謝江安麵前,將手中的密報遞了過去,聲音低沉:“陛下,這是老臣的弟子從西境傳回的密報——李長老和趙長老,正在暗中調兵。”
“調兵?”謝江安的心猛地一沉,他接過密報,展開一看,上麵的字跡潦草卻清晰,寫著“李長老命吳統領調西境三營仙兵,集結於黑晶礦脈附近;趙長老則密令南境的鄭將軍,率兩營仙兵向魔界邊境移動,謊稱‘防備魔人進攻’”。
“他們瘋了嗎?”謝江安的手微微顫抖,密報上的每一個字,都像一把刀,刺在他的心上,“沒有朕的旨意,他們竟敢私自調兵?就不怕引發仙魔大戰嗎?”
“他們哪裡會怕。”林長老歎了口氣,語氣裡滿是憤怒,“老臣的弟子還傳回訊息,李、趙二人正在朝堂上散佈謠言,說‘魔界首領江辭已集結十萬魔兵,欲進攻仙界,搶奪資源’,想以此為藉口,說服其他仙官和將領支援他們的調兵之舉——若是讓他們得逞,仙魔大戰就真的不可避免了。”
“江辭?”謝江安聽到這個名字,心臟像是被什麼東西揪緊了,“他們說……魔界的首領是江辭?”
“是的。”林長老點頭,看著謝江安驟然變化的臉色,心裡滿是擔憂,“老臣知道江辭是陛下當年的好友,可現在……李、趙二人顯然是想利用江辭的身份,煽動仙界對魔人的敵意。陛下,我們必須儘快想辦法阻止他們,不能讓他們的陰謀得逞。”
謝江安的腦海裡一片混亂,他沒想到,江辭不僅還活著,還成了魔界的首領。他不知道江辭這些年經曆了什麼,不知道江辭是不是真的想進攻仙界,更不知道,若是他們真的兵戎相見,自己該如何麵對。
可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看向林長老:“林長老,你有什麼辦法?”
“老臣認為,我們可以分兩步走。”林長老沉吟片刻,開口道,“第一步,老臣立刻派親信去魔界,找到江辭,向他表達陛下的和平意願——若是能和魔界達成暫時的和平協議,就能粉碎李、趙二人‘魔人慾進攻仙界’的謠言。第二步,老臣在朝堂上暗中聯絡那些不滿保守派的仙官,收集李、趙二人私自調兵、散佈謠言的證據,等時機成熟,就在朝堂上揭露他們的陰謀,讓其他仙官看清他們的真麵目。”
謝江安點了點頭,林長老的計劃和他的想法不謀而合。他知道,這是目前唯一能阻止保守派的辦法,也是唯一能避免仙魔大戰的辦法。
“好,就按你說的辦。”謝江安的聲音重新變得堅定,“林長老,派去魔界的親信,必須是你最信任的人,絕不能被保守派察覺。朝堂上的事,也辛苦你多費心——隻要能阻止李、趙二人,維護仙魔和平,朕就算暫時受些委屈,也無妨。”
“陛下言重了。”林長老躬身行禮,眼神裡滿是敬佩,“老臣能為陛下效力,能為仙魔和平儘一份力,是老臣的榮幸。陛下放心,老臣一定會辦妥此事,絕不會讓保守派的陰謀得逞。”
看著林長老轉身離開的背影,謝江安走到練武場邊的雲鬆下,擡頭看向遠處的天空。晨霧已經散去,陽光透過雲鬆的枝葉,灑在青玉石板上,留下斑駁的光影。他知道,接下來的路會更加艱難,保守派的阻撓、魔界的未知、對江辭的愧疚……這些都像一座座大山,壓在他的肩上。
可他不能退縮。他是仙界的仙帝,是先帝選定的繼承人,更是江辭當年信任的“江安”。他必須堅持下去,清除保守派,整頓仙界秩序,維護仙魔和平——隻有這樣,才能對得起自己的初心,對得起江辭的信任,對得起所有期待和平的生靈。
他擡手,對著空氣虛握,彷彿握住了那把舊劍的劍柄。冰涼的觸感彷彿還在指尖,江辭當年的笑容也彷彿還在眼前。
“江辭,等著我。”謝江安在心裡默唸,“等我清除了保守派,整頓好了仙界,我一定會找到你,向你解釋清楚一切,請求你的原諒。到時候,我們或許……還能像當年一樣,一起守護和平。”
陽光越來越暖,灑在他的身上,驅散了些許寒意。謝江安深吸一口氣,轉身朝著書房走去——他還有很多事要做,不能浪費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