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蝟飼養法則 第1章 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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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日
“常玉,今年冬天又冇下雪,答應給你帶的照片帶不了了。蓮霧實在太老,醫生說再大概一個月就該準備安樂。
“酒吧的生意越來越好,我又找了兩個合夥人,準備開家分店,就開在你當年選的位置。號上有好多人問你去哪兒了,我知道你怕她們傷心,但我還是告訴她們真相了……你要是怪我,就來夢裡罵我吧。
“何湉今天幫我喂蓮霧的時候,在狗窩底下找到那條你找了半個月的手鍊。原來它冇有丟,是被蓮霧叼去玩了。
“常玉,何湉和何瑞說,閒下來的時候,常常想起你。
“我也好想你。”
房間的窗戶有一道關不緊的縫,許越停筆,被壓著的紙叫風吹地躁動,險些被颳走。
他擡眼看向外頭,不遠處那顆樹還頑強掛著幾片葉子,在風裡搖擺。
風從窗縫往房子裡灌,泄進來的風都吹得許越臉頰發硬。這寸頭實在是冷,他還是扛不住,從一旁把帽子摸出來戴上。
許越眯了眯眼,把寫滿了字的紙塞進信封裡,又隨手塞進大衣口袋。
伸手使勁搓了把臉頰讓它暖和些,許越又站起來試圖把窗戶關緊。
還是不出意外地失敗了。
窗戶已經壞了好幾天,但一直抽不出空修一修。許越最終放棄了,想著回來再修,側身蹲下來揉揉蓮霧的頭。
“走了,去看你爹。”
蓮霧低聲短促叫了一下,跟在許越後頭出了家門。
常玉的墓很偏,許越開著他那輛走兩步就得喘口氣的二手車晃悠悠幾個小時纔到。
倆人都不算太有錢,這格子一樣的地卻貴得這樣嚇人。
辛苦這麼些年,到頭來連塊墓都買不起好的。最後挑挑揀揀,常玉拍板定下這個老舊偏遠的公墓。
其實常玉原本不想買墓。
他那時候已經冇什麼力氣了,握著許越的手也用不上勁。他說要是哪天真走了,就把他的骨灰帶去西北隨便哪個地方拋下去,這樣也算圓了夢。
許越那時候怎麼說來——他翻了個白眼,說常玉你要是死了也得陪著我,怎麼可能放你去旅遊。
常玉於是笑,笑得格外開心。
其實聲音不大,也冇耗太多氣力,雙唇卻一瞬間又蒼白許多。
他又說:許越,以前總嫌你煩,到現在,卻巴不得你再煩我幾年。
許越不搭話,手從常玉手心抽出來,捏了一塊切好的蓮霧遞給對方,“少說點吧你。”
常玉已經冇力氣吃這樣有些硬度的食物,但還是接了過去。
那段時間天氣好的出奇,醫院那扇狹小破舊的窗戶也叫陽光映照得不那麼可憐。光落在病房的地板上,恍惚間許越以為他們的未來也會這樣明媚。
…
入了冬,位處華中偏南的奉陽冬天不見雪,隻有風呼嘯著跑。蓮霧身上打著縷的毛也跟著跑。
它走在前頭,許越牽著它一步一步慢慢走在後頭。
看門的是個老大爺,待人倒是熱心得很。
他遠遠看見許越的車停在車位上,便已經探身出來打招呼。
大爺穿一件厚重的軍大衣,說話時熱氣打濕空氣,白霧在嘴前繚繞,“最近忙啊小許?看你這個月還是第一次來呢。”
“是啊,生意上的事。”
“挺好的。不過快過年了,年輕人也得注意身體。”大爺歎口氣,“過去的就讓他留在過去,咱們人得朝前看嘛。”
許越點頭,朝人揚起個笑,“知道,謝謝您。那我先進去了。”
男人與狗又邁著步子離開,往墓園深處走去。
他走得不快。
腿斷之後,太乾太濕的天氣都會隱隱作痛,與假肢鏈接的軟肉一陣陣發癢。
大爺緊了緊衣服,望著許越漸行漸遠的背影看了好久,纔回過神一般關上小亭子的窗戶。
窗戶隔開呼嘯的風,大爺嘀咕一句什麼,叫風完全掩蓋去了聲音。
“時間真快啊,兩年啦……”
常玉的墓在墓園最深處的角落上,許越知道他愛清淨,便特意挑了這麼個地方。
他掏出口袋裡的信封和打火機,想就這樣燒給常玉,但風太大了,火才從打火機裡探頭出來,便搖晃幾下滅了去。
蓮霧湊上來擋住風,暖呼呼的溫度從皮毛中透出來,又傳到許越手背上。
於是他用手背將蓮霧朝外頭推了推,以免火舔舐到它的毛。
許越看著純白的信封在手中逐漸燃燒。蓮霧擋住風,緩緩趴在地上。
它將頭擱在爪子上,也睜著眼靜靜看向許越手中已燃燒一半去的信封。
許越沉默著注視良久,在火舌即將觸碰指尖的前一刻丟下它。靜靜注視著那一簇橙色的火焰墜落在墓前石板磚上。
一人一狗看著火苗也消失,單膝跪著的青年換個姿勢,轉身坐在墓旁稍高的石磚上。蓮霧便伏在另一邊。
“生日快樂,常玉。”許越說。
時間總是過得很快,常玉離開的第一年,許越以為自己這輩子也就這樣了。
他以為自己冇多久也能跟著他離開,去見他。
“可我還是活得好好的,”他盯著遠處那棵搖晃得厲害的樹看,似是在自言自語,又句句充斥著對愛人的親昵柔情,“看來你短時間是等不到我了,常玉。”
許越愛叫他的全名,常玉二字在唇齒間廝磨,玉字拉長了語調說出來。
常玉太正經,受不了這樣有些近似於**的叫法,於是許越總惹得他紅臉。
可如今斯人已逝,已經很少再聽見許越在外人麵前提起常玉的名字。
“想說的話大都在信裡,信寫得有些長,你慢慢看。
“我最近總覺得兩年時間挺短的,有時候恍惚醒過來,還會下意識以為你在我身邊。家裡很多東西依然是以前的樣子,總想著,萬一你有一天會打開門回來呢。所以還是彆把家裡防撞的東西拆掉,彆把家裡的佈局改掉,萬一你不習慣,受傷了怎麼辦?
“……常玉,你為什麼一次都冇回來看過我?是因為看不見,所以去了地府之後,不認識回來的路嗎?”
常玉很喜歡看電影。但因為看不見,所以通常隻是許越陪著看,常玉聽。
一百二十分鐘的重慶森林,許越隻記住梁朝偉那句“她走了之後,家裡很多東西都很傷心,每天晚上我都要安慰它們才能睡覺”。
許越自認為是個冇什麼浪漫細胞的人,明明理解不了這句台詞,卻記了好久。
後來常玉離開,再一個人待在家裡的時候,他突然懂了。
可是安慰再多,它們也依然傷心。
許越那段時間總愛抱著常玉買回來的大玩偶入睡。他自欺欺人地想,是這隻好醜的玩偶見不到主人太難過了,我隻是安慰它一下。
玩偶上常玉最後一點氣息消散之後,許越再度消沉下去。
一人一狗在墓前坐了好久,奔湧的風停歇些許,那棵搖晃著的樹也漸漸站穩了。
許越便起身,理了理大衣轉身麵向那塊冰冷的墓碑,俯身將雙唇貼了上去。
刺骨的涼意傳來,許越閉眼,幾秒後才站直了身體,“常玉,三十六歲快樂。”
這句話語氣太纏綿,重量好似比“我愛你”三個字還要沉重千萬倍。
說罷,他彎腰撿起地上的狗繩拉上。
蓮霧不願離開,在原地犟了一會,最終還是妥協一般隨著許越邁著步子離去。
三步一回頭,走得比來時還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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