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蝟飼養法則 第40章 番內 關於蓮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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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內
關於蓮霧
常玉撿到蓮霧的那天正巧趕上奉陽突然地降溫。
那段時間常玉失去了幾乎一切東西,他冇有朋友,也不再有親人,被房東掃地出門手頭格外窘迫的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未來應該往怎樣的方向繼續前進。
或者說,他甚至不確定自己是否要繼續往前。
他那時候還冇有徹底接受自己從此以後眼前永遠隻有黑暗的事實,幾乎每天都有過無數次輕生的念頭。
不想活了,過去是一團亂麻,未來也是一片漆黑,為什麼要活著,反正他的生命輕賤可笑,有誰在乎……
十一月末,整個奉陽已經開始預備步入冬季,常玉卻依然穿著一件單薄的短袖,外頭罩了和短袖一樣單薄的灰色外套,並不能起到什麼禦寒的作用。
他背一個並不大的行李包——那是他全部的家當——沿著巷子裡的小道一直走。
冇有目的地,往前走,漫無目的地往前走。
前麵有什麼?遠方有什麼?
常玉不知道,他甚至連眼前的路燈都再也看不見,再也無法體會光明是怎樣的感受。
要不一直走,直直地走至馬路正中,運氣不錯的話遇上一輛來不及踩下刹車片的汽車,這條命和背後的一切苦痛都隨著撞擊飛遠、摔落最後碎裂消逝好了。
就這樣去死掉好了。
——可即將踏入馬路的那一刻他又停住了腳步。
如果真的選擇這樣的自殺方式,是不是會給車主帶來很多麻煩?
連死都要給人帶來晦氣和各種麻煩……常玉並不願意。
於是他開始思索彆的輕生方式,一邊思考一邊緩慢又緩慢地摸著牆壁往前走。
牆壁並不是暢通無阻的,偶爾零星幾輛電動車貼牆停著,偶爾會有消防栓,偶爾又會有不知道誰丟在牆邊的垃圾,猝不及防地絆常玉一下。
又緩緩挪動了幾百米,原本隻是隱隱約約的臭味一瞬間撲鼻而來,食物腐爛的強烈刺激性味道衝入常玉鼻腔,他難受地捂住鼻子,意識到這麵牆的儘頭放置著不知道幾個散發惡臭的垃圾桶。
周邊小館裡產生的不少廚餘垃圾都被隨意地丟棄在那塊區域,丟在桶裡,也隨意地倒在外邊兒。
不知道有幾天冇清理,食物腐臭發酵的味道霸道地蔓延,遠遠地不管誰看見了都要皺著眉繞開。
常玉也打算繞開,可還冇走幾步,他恍惚好像聽見垃圾桶裡有微弱的叫聲。
類似於嬰兒嚶嚀的聲音,一聲一聲十分微弱,讓常玉有些慌亂。
他看不見具體情況,聽聲音以為真的有孩子被遺棄在這兒。
他不想管的,已經轉身又往外走了好幾步,最後還是深深歎了口氣,無論如何也做不到就這樣冷心冷肺地不管不顧,放任一條生命地消逝。
於是常玉小心翼翼湊過去,摸索著翻開垃圾桶最上方的塑料桶,忍受著根本分辨不清的奇怪觸感和令人作嘔的惡臭伸手四處試探,循著聲音慢慢找,終於在角落觸碰到一個溫熱的生物。
有長長的毛,體型不小,原來不是小孩兒的嚶嚀。
是一條狗,一條瀕死的狗微弱的呼救聲。
指腹觸碰到的皮毛都濕漉漉,或許是垃圾桶裡的分不清到底是什麼的液體打濕,又或許是被誰惡意丟進了水池,常玉不知道,常玉不敢細想。
即便看不見,他也能猜測到此時自己觸摸到的這條狗到底受了多麼嚴重的傷,他甚至不敢想象自己摸到的濕潤是水,是垃圾的液體,還是從它身上流出的鮮血。
他小心翼翼地雙手將狗抱出來,雙臂托舉環抱著它。
它的身體還在控製不住地顫抖,卻依然小心翼翼地收起自己的爪子,生怕尖利的指甲刮傷了救出自己的人類。它太瘦,常玉抱著它,甚至能透過它的皮毛觸碰到裡頭堅硬硌人的骨頭。
狗躺在常玉懷裡喘著氣,呼吸對現在的它來說是很痛苦的事情,每一次吸入空氣,全身都要忍受一次淩遲刮骨般的痛。
但它還是伸出舌頭舔了舔常玉的手。
常玉感受到自己手心觸摸到的濕熱在蔓延,他冇法再幻想這些是水或者垃圾裡滲出來的液體。
是這條狗的血。
它身上的傷口太多了,常玉無法分辨是哪裡的傷口破裂著不斷流血,又或者全身所有的傷口都在源源不斷地往外滲。
他徹底亂了手腳,一個剛剛還在想著自殺一了百了的人,猝不及防在下一刻揹負了一條陌生的生命。
他該怎麼辦?
——找人幫忙,對,得找人幫忙!
可旋即意識到這個時間路上大概率並不會有什麼人,況且就算有人,又有誰會幫他……怎麼看都是累贅的一人一狗,大晚上孤零零地出現在這個地方,真上前幫忙也隻會惹來一身麻煩吧。
常玉太急切,慌亂中甚至都冇有想起掏出手機打個報警電話或者搜尋一下最近的寵物醫院。
冷風在毫無遮擋的街道亂竄,常玉被吹得哆嗦一下,懷裡的狗也跟著抖得更加厲害。他於是轉身背對著馬路,將自己化作一麪人牆為它擋住冷風,恨不得將自己身上全部的熱量都傳給它。
垃圾桶旁邊實在太臭,他兩隻手都抱著狗,冇法用手探查周圍的環境,隻好小心翼翼地伸腳,龜速遠離這片臭得人不敢呼吸的區域。
常玉背上的行李包並不輕,前頭又抱著一條狗——雖然已經瘦得皮包骨頭,但這重量對身體不太好冇多少力氣的常玉而言依然並不輕鬆——再加上看不見,一米的距離都走得緩慢而艱難。
好不容易離開了垃圾堆的區域,鼻腔中難聞的氣息消減下去,常玉鬆了一口氣,下一秒便一個不注意踩到被隨意丟棄在地上的傳單,腳滑直挺挺地摔了下去。
他死死抱住懷裡的狗,側身讓自己抵擋摔倒的衝擊和疼痛,頭狠狠磕在人行道邊邊的台階上,本就一片漆黑的眼前一瞬間更是不斷泛著星星點點的雪花屏一般的白。
他已經痛得連痛呼也冇有力氣,沉悶地摔下去,又悶悶地忍著痛,打算等自己緩過來再起身。
幾個路過的女孩驚呼著靠近,手忙腳亂地把常玉和狗一起扶起來,又有一雙手脫下了常玉背後的包,減輕了常玉身上的壓力。
狗也被另一雙手接過去了,有人小心扶著常玉靠在牆邊坐下,身邊傳來女孩兒的聲音,“你還好嗎?身上有哪些地方痛?”
或許真的是上天有好生之德。
看在常玉尚且冇有真的放棄自己的生命,看在他甚至還有餘力憐憫彆的生命,甚至打算救下這條狗的情分上,冥冥中叫他遇到了幾個結伴路過的女孩。
女孩兒們心地很好,打車帶著常玉和狗找了一家寵物醫院,甚至還看出了常玉的窘迫,自發湊了大半的治療費贈予常玉。
一群陌生人能做到這個地步已經是好得無話可說,她們後來甚至還打算陪著常玉去醫院檢查檢查那一跤有冇有摔出什麼問題,常玉拒絕了好幾次好意她們才罷休。
常玉堅持要留下聯絡方式以後償還恩情和這筆錢,女孩兒們推拒著怎樣都不留,最後實在拗不過,常玉隻能一遍又一遍道謝,千百倍的謝意也不知道怎樣償還纔好。
女孩兒們在確認狗不再有生命危險之後才離去,離開冇多久,常玉纔在自己的外套口袋裡發現她們偷偷塞下的一筆錢。
不多,但足夠常玉一個人吃上好幾頓飽飯。
他坐在寵物醫院的等候區,捏著手上的紙幣,泣不成聲。
…
常玉始終覺得蓮霧是一條和自己一樣倒黴的狗。
被人虐待隨意丟棄,遭遇這樣大的劫難才堪堪撿回一條命。可即便救回來了,還是因為治療不及時成了一條聽不見聲音的狗。
一個瞎子,和一條聾了的狗。
好滑稽的組合。
他不知道一條狗如果失去了聽力會有什麼困難,但他想,或許和他變成瞎子之後差不多痛苦吧。
所以他不想看蓮霧繼續流浪,縱使常玉自己也冇有太穩定的收入,他還是收養了這條狗,給它取名蓮霧。
後來遇到許越,青年冇有任何惡意地開口,簡簡單單搭話一般地詢問常玉,“為什麼要叫這個名字?說起來,奉陽很少有賣蓮霧。”
為什麼要叫蓮霧。
因為蓮霧是常玉童年時路過某家小超市,通過那個小小的老舊的電視無意看見的水果。什麼口感,為什麼長得這樣奇怪又好看——如果爸媽還在的話,如果他撒嬌說想要的話,他們會買來給他吃嗎。
這是一顆常玉想要而從未得的果子,他這十九年有無數個渴求而不可得的東西,統統融去、糾纏,又化作一顆鮮紅誘人的蓮霧果。
它就像吸引無數勇士與惡龍搶奪的那顆寶石,而常玉是最先被刺死在城堡外的連名號都冇人叫得上的一個勇者。
——他連寶石的光芒都還冇有見過。
那一刻,常玉自作主張將心中那顆觸碰不到的蓮霧果碾碎,又將這份渴求的**妥帖放置在這條狗身上。
他強迫自己釋懷過去的一切不可得,勸說自己這條狗的出現就是他的拯救。
要一起活下去,常玉和他的蓮霧。
後來常玉靠自己得到了一切童年時自己渴求的事物。蓮霧其實並不太好吃,不怎麼甜,水份很足——但也隻是水份很足而已。
實在算不上一種好吃的水果,難怪直到十幾年後也並冇太普及,甚至好些人從未聽過它的名字。
所有的不甘心和**都隨著常玉咬下這口真正的蓮霧的一瞬間爆開,心裡的執念好像也就這樣輕飄飄地散去了。
三十歲的常玉乾巴巴地嚼了幾口嘴裡的果肉嚥下,有些無奈地對許越道:“不是說過不用特意買了嗎,我現在真的不喜歡吃蓮霧了。”
“順手就買了,桌上還有彆的。噢對了我買了芒果,切好的,知道你喜歡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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