叢狗河雌ffil紙絲 034
中場休息（下）
張教練說完，合上筆記本，動作乾脆利落，彷彿隻是宣佈一個再平常不過的訓練安排。
可這句話卻像一顆石子投入死水。
所有人都愣住了，猛地抬起頭，難以置信地看著張教練。杜海撐在膝蓋上的手都忘了放下。
“不踢了？”王強下意識地重複，聲音乾澀。
“嗯。”張教練點頭，表情沒有任何波瀾，“友誼賽而已，目的已經達到了。你們看到了差距，體驗到了高強度的對抗，也暴露了問題。這就夠了。再踢下去，以你們現在的體能和精神狀態，隻會被對方徹底打散架，增加無謂的傷病風險，毫無意義。”
他頓了一下，目光掃過癱在地上的陳亮，又掠過其他人汗濕疲憊的臉，“畢竟，這本身也不是一場公平的較量。省隊畢業班，平均年齡比你們大三歲，身體、技術、經驗都占優。能踢成這樣，逼平了半場，已經不錯了。”
他最後總結道：“知道差距在哪裡，回去練。這就行了。下半場，取消。”
如同繃緊到極限的弓弦驟然鬆開，一股巨大的、混合著如釋重負和後怕的情緒瞬間席捲了整個更衣室。
那無形的、巨大的壓力，從每個人緊繃的脊背上悄然卸去。
李哲一直緊握的拳頭鬆開了，指節因用力而泛白，此刻掌心全是濕滑的冷汗。
他低下頭，鏡片後的眼神複雜，有屈辱，也有一種近乎虛脫的解脫。
杜海猛地仰頭，喉結劇烈滾動，從胸腔深處吐出一口濁氣，像破舊的風箱終於泄掉了最後一絲被強行壓住的空氣，發出沉悶悠長的“呼——”聲。
他布滿汗水的黝黑臉龐上，緊繃的肌肉線條鬆弛下來，後背重重靠在冰冷的金屬櫃上，發出“哐”一聲輕響。
其他的人也是如此，對於上半場最後階段的折磨，讓他們對於下半場不踢了這件事充滿了僥幸感。
除了兩個人。
“不行！”
“我反對！”
兩道聲音幾乎同時炸響，像兩枚釘子，狠狠楔入這片剛剛彌漫開來的鬆懈之中。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
陸淵和唐浩宇，一個站著一個坐著，卻同樣挺直了背脊，臉上是截然不同的決絕。
陸淵站在所有人的身前，腦子裡隻有一個聲音。
不行！絕不能停在這裡！
而耳邊傳來的聲音，也讓他不由自主的側過頭，捕捉另一道同樣倔強的身影。
是唐浩宇。
他坐在長凳上，身體卻像被無形的繩索猛然拉緊，直挺挺地彈了起來。
那一刻，兩人的視線在空中猝然相撞。
沒有言語，沒有征兆。
時間彷彿被強行按下了暫停鍵。
陸淵的視線看向唐浩宇的眼底。
那雙如星的眼眸裡，失去了平時的銳利與渴望，此刻竟像蒙上了一層深秋寒潭的霧氣。
瞳孔深處，是一種陸淵暫時無法解讀的恐懼。
那不是球場失利的不甘，不是被對手壓製的屈辱，更不是對體力透支的擔憂。
那種恐懼更深沉，像深不見底的黑色潮水，正從唐浩宇靈魂的裂縫裡瘋狂湧出，瞬間淹沒了他整個人。
這莫名其妙的恐懼像一根冰冷的刺，紮在陸淵高度緊張的神經上，但他現在沒有時間深究。
此時此刻，對於存在的渴望壓下一切雜念。
“教練，”陸淵開口說話，那聲音有點乾澀，卻異常清晰，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每一個字都像在壓榨肺葉裡僅存的空氣。“差距，我們上半場每一分鐘都在感受。但……”
他深吸一口氣，目光銳利地掃過一張張寫滿疲憊和茫然的臉，最後落回張教練臉上。
“但認輸退場，不是學習差距的方式！那隻會讓差距變成一道永遠跨不過去的深淵！”
他上前一步，指著白板上那個被藍色箭頭刺穿的空當，指尖微微發顫，卻異常堅定。
“防守寬度不足，整體移動缺乏紀律性！進攻點單一，接應不夠！核心被鎖死，其他人分擔不了壓力！這些血淋淋的教訓，難道不是隻有在繼續比賽、在更強的壓迫下去嘗試解決、去硬碰硬，才能真正刻進骨子裡嗎？”
他猛地轉身，麵向所有隊員，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近乎煽動性的力量：
“提前認輸，就等於告訴所有人，包括看台上那些眼睛，也包括省隊那些家夥——我們慫了！我們承認自己不行！他們可以輕鬆碾過我們，就像碾過一片草皮！下半場四十五分鐘，就算我們會被打穿，會被進球，甚至輸個0：3、0：4！那又怎麼樣？”
他停頓了一下，胸膛劇烈起伏，目光灼灼地掃過杜海、李哲、王強、高翔……最後定格在癱軟在地的陳亮身上。
“隻要我們還站在場上，還在跑，還在搶，還在用儘全力去堵每一個該死的空當，去傳哪怕一次有威脅的球！這就證明我們還站著，沒躺下！證明我們還有骨頭！”
“現在退場，能說明什麼？說明我們差距很大？還是說明，我們連繼續站在場上證明自己的勇氣都沒有？你們想讓看台上那些人，讓省隊那幫小子，記住我們夾著尾巴灰溜溜逃走的樣子嗎？”
更衣室裡死一般的寂靜，隻有陸淵嘶啞的聲音在回蕩，還有隊員們粗重的呼吸。
杜海臉上的疲憊消失了，他猛地挺直腰背，黝黑的臉膛上肌肉繃緊，雙手死死抓住膝蓋，指節咯咯作響。那雙原本因解脫而鬆弛的眼睛，此刻燃起了不甘的火焰。
李哲用力抹了一把臉，重新戴上眼鏡，鏡片後的目光不再茫然，而是多了一種破釜沉舟的冷靜。
連癱在地上的陳亮，也掙紮著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陸淵。
唐浩宇緊握的拳頭在微微發抖，喉嚨發緊，但他迎著陸淵看過來的目光，用力地點了下頭，嘶聲道：“對！不能就這麼算了！教練，讓我們踢完！輸多少分我都認！”
陸淵猛地轉向張教練，眼神銳利如刀：“張教練！您平時訓練時，反複強調的是什麼？是拚到最後一秒！是在高壓下做出選擇！是絕不放棄的意誌！現在，差距就在這裡，壓力就在這裡，這正是我們實踐您教導的最好戰場！如果我們連麵對失敗的勇氣都沒有，連在絕對劣勢下繼續戰鬥的意誌都丟了，那我們在這裡訓練半個月，又是為了什麼？為了學會怎麼體麵地投降嗎？”
他的話像一柄重錘，狠狠砸在張教練一貫強調的理念上。
張教練抱著胳膊，臉上依舊是萬年冰封的表情，但那雙銳利的眼睛，此刻正深深地看著陸淵，彷彿第一次如此仔細地審視這個瘦削卻彷彿蘊藏著巨大能量的隊員。
他手中的黑色筆記本邊緣，被捏得微微變形。
更衣室裡的氣氛徹底變了。
那股彌漫的鬆懈和沮喪被一種更沉重、更熾熱的東西取代。
那是屈辱點燃的不甘，是恐懼催生的決絕，是陸淵話語中那股近乎瘋狂的不屈點燃的血性。
“乾！”杜海猛地一拳砸在自己大腿上，發出沉悶的響聲，像點燃了火藥桶的引線。他蹭地站起來，龐大的身軀幾乎頂到低矮的天花板，汗水隨著他的動作甩落。
他環視四周，破鑼嗓子炸響：“都￥#聽見老陸說的沒？認慫？老子字典裡就沒這倆字！下半場，給我往死裡頂！被進球了？那就再搶回來！跑不動了？那就用爬的！彆讓省隊那老家夥看扁了！”
“跑！”王強也咬著牙站了起來，眼睛發紅，“跑死也要跑！不能再讓他們在肋部那麼舒服地鑽！”
“李哲！”孫銳猛地抬頭，看向李哲，眼神不再桀驁，而是帶著一種同仇敵愾的凶狠，“下半場我回防！你位置提前點，接應老陸！”
李哲用力點頭，聲音有些沙啞：“好！我多回撤！一定跑到位！”
連癱軟在地的陳亮，也不知從哪裡爆發出一股力氣，雙手撐地，低吼著，額頭青筋暴起，硬是搖搖晃晃地把自己撐了起來！
他扶著旁邊的長凳站穩，胸膛像破風箱般起伏，汗水瘋狂湧出，但他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門的方向，裡麵燃燒著最後一絲不服輸的光。
“教練！讓我們踢！”聲音嘶啞，卻異常清晰。
所有的目光，最終都聚焦在張教練身上。更衣室裡隻剩下粗重的喘息聲，像即將噴發的火山在積蓄力量。
張教練的目光緩緩掃過每一張年輕而寫滿決絕的臉。
他的手指在黑色筆記本的硬殼封麵上，輕輕敲擊了兩下。
嗒、嗒。
那聲音在寂靜中格外清晰。
幾秒鐘後，更衣室回歸安靜，他終於開口。
“理由足夠充分！”
張教練的目光最後落在陸淵臉上，停留了足足三秒。
然後，他什麼也沒說，隻是轉過身，走到更衣室門口，伸手握住了冰冷的金屬門把手。
他沒有立刻拉開，隻是站在那裡。
“好好記住你們現在說的話。”張教練的聲音不高，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然後去感受絕境吧。”
他的手指微微用力，擰動了門把手。
“哢噠”一聲輕響。
更衣室厚重的鐵門被猛地拉開。
“下半場，他們隻會更鬆懈，更輕敵！這是你們唯一的機會！唯一一個在強敵鬆懈時，在他們身上撕開一道口子，咬下一口肉的機會！”
門外，七月正午熾烈到近乎刺眼的白光，如同決堤的洪水，洶湧地衝垮了門框的界限，瞬間吞噬了門口張教練的身影，將他融化在一片耀眼的純白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