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官渡之戰開始 第14章 星夜入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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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沮授,袁譚獨自在帳中沉吟。
他與沮授皆心知肚明,父親袁紹對他,已生猜忌。
鄴城流言四起,連同那幾封特意送至他手中的密信,何嘗不是父親有意為之的警示?
這是一道來自父權的詰問。
亦是一道來自君權的試探。
沉思良久,袁譚終是決定親赴鄴城。
其一,史筆如鐵,所載的袁本初並非嗜殺之人。
其二,大漢四百年仁義禮教,早已深入人心。
此時尚未有當街弑君、玄武門之變、燭影斧聲這等駭人聽聞之事。
袁紹既佈下此局,心底深處,未嘗不是盼他做個“孝子”。
此乃時勢使然,亦是這時代無形的力量。
至黃昏,袁譚剛吩咐下去準備明日啟程,蔣義渠又匆匆入內。
“長公子,又有人來送信。”
袁譚疑惑了一瞬,“讓他過來。”
不多時,蔣義渠便帶著人過來了。
來人短打布衣,雖然看起來簡樸,但顯然不是個山野之人。
他站在馬下揖拜。
袁譚還不知道此人是誰,若是原身,早就發問,但他沉住了氣,隻是靜靜的看著。
那人從懷裡拿出了一片竹簡,雙手捧給蔣義渠,“女郎請刺史一敘。”
從蔣義渠手中接過竹簡,上麵隻是一行娟細小字。
打頭的就是一個“綰”字。
袁譚從記憶裡略微找尋,立馬找到了答案。
不過此時的他滿腦子都是鄴城裡的事情,對於男女之事,暫且都捱在腦後。
況且,對方此番前來,定然是為了淳於瓊來的。
於是袁譚就吩咐道:“派幾個親從跟著,讓女郎自去尋淳於將軍!”
……
淳於綰得報後,怔忡片刻。
她白日便已抵達此地,直等到暮色四合纔敢遣人送信。
身為未亡人,本就忌諱甚多,如今不得已自薦枕蓆,更是羞慚難當,隻得以夜色遮掩心中惶惑。
可袁譚竟這般輕易地放過了她?
“袁青州……彆無他言?”
先前送信那人搖頭:“並無。”
淳於綰不再多問,這已是最好的結果。
她連日車馬勞頓,身子本就不適,不如早些見過父親,也好儘快回鄴城向兄長覆命。
遂隨著幾名甲士前往軍營見淳於瓊。
豈料淳於瓊見到女兒,對淳於導所托之事隻字不提,反倒將袁譚如何“偽造手諭”、如何馳救烏巢、又如何大破曹軍等事,钜細無遺地道來。
淳於綰越聽越是心驚。
她久居深閨,對袁譚的印象仍停留在數年前——不過是個倚仗父勢的紈絝子弟。
雖聞其曾領兵建功,但兄長總說那是他人之功。
誰曾想,幾年之後,對方真的能在曹操這種凶人的手中,幾次占據了上風?
淳於綰自忖是冇看出來,袁譚竟然是真有本事的。
隻覺得他以前魯莽霸道,是個不怎麼‘秀氣文雅’,有些粗糲孔武之人。
看來自己和兄長,都走眼了。
可這些都不重要!
淳於綰最想得到的訊息,親爹是閉口不談!
冇等淳於綰繼續追問,淳於瓊就意味深長的說道:“我適才說的話,你可都記清楚了?”
淳於綰心中頓時湧起萬般苦澀。
她隻當父親對前景已不抱希望,這番話不過是為了安她的心,盼她依附袁譚保全性命。
待淳於瓊讓她離去時,她滿心憂憤忐忑,隻恐這是父女最後一麵。
“哎……”
離開軍營的時候,淳於綰有一種萬念俱灰的感覺。
她感覺自己好像一點用都冇有,整個家族的存亡之際,兄長冒著風險把自己送了出來,竟然也什麼都冇有做到。
……
淳於綰是坐馬車往鄴城趕的。
而袁譚則帶著蔣義渠,點了幾個伶俐的,連夜馳往。
星夜兼程,直至鄴城巍峨的輪廓映入眼簾,袁譚的心緒依然難以平靜。
此番麵見袁紹,與往日意義迥異。
果如沮授所料,袁紹似早已等候多時。
才入城門,逢紀便持袁紹令信前來,徑直將袁譚接走。
片刻之後,二人已至袁紹府邸。
時已入冬,昔日繁花似錦的庭園,此刻儘顯寂寥。
就連那些素來雕梁畫棟的亭台樓閣,在凜冽寒氣中也平添幾分孤清。
再見袁紹,袁譚冇有馬上說話,隻是短暫的對視了一眼,就默默地低下了頭。
袁紹確乎老了。
分明不到一月未見,但人的精氣神最是微妙不過。
袁譚隻一眼,便覺眼前的父親暮氣沉沉。
在此之前,儘管袁紹已經年近半百,但他依舊神采絕倫,舉止間自有股睥睨天下的雄主氣度。
可如今,往日挺拔的腰背,也彷彿不堪重負,佝僂了些。
就連白髮,似乎都多了幾分。
不知為何,袁譚忽然有一點失望。
在他看來,曹操、劉備皆曾幾度瀕臨絕境,終究成就三分基業。
而自家這位父親,官渡之前一路順遂,僅此一敗,竟至心氣淪喪……
終究,非是承鼎天下之人。
袁紹一身錦繡織造的深衣,跪坐在上位的席案上。
他一直在打量袁譚,這位自己的‘長子’,一月未見,父子二人,竟然有些生分。
“入座罷。”
袁紹微微示意。
袁譚應道:“喏。”
袁紹並冇有問及烏巢乃至之後的戰事情況。
反而叮囑袁譚,及時給文氏(袁譚之妻)報平安,及時去拜見他的母親雲雲。
但袁譚立馬就明白了袁紹的言下之意。
這幾乎就是在明示他,要他恪守孝悌,兄友弟恭,保全家庭和睦!
袁譚心中雪亮,麵上愈發恭謹,伏身再拜:“孩兒謹記教誨,家中諸事,皆賴父親與母親慈訓,弟妹們亦常懷友愛,不敢有違。”
他言辭懇切,姿態放得極低。
袁紹深深的凝視他。
殿內燭火搖曳,將父子二人的身影拉長,似是對峙,又似是老父親的傳承。
靜默稍頃,袁紹方緩緩道:“如此便好,你在外征戰辛苦,然家國一體,內外皆需安妥,方為根本。”
“且下去吧,來日家宴,莫要遲了。”
“孩兒告退。”
袁譚再行禮,躬身退出時,驀然回首,袁紹的目光仍然注視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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