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胡椒到蒸汽機的大唐傳奇 第22章 買通的小吏
尚食局後院的糞肥場像個被遺忘的角落,與前院禦膳房的香飄十裡截然不同。午後的日頭曬得糞堆冒起白煙,腐熟的糞肥散發出醇厚的酸臭味,混雜著沒清理乾淨的爛菜葉子氣息,在空氣中凝成黏糊糊的瘴氣。趙五蹲在堆肥場邊緣,手裡的糞叉往地上戳出個淺坑,叉齒上掛著的褐色膏體順著木柄往下滴,在他磨破的鞋麵上積成小小的泥點。
“趙五!發什麼怔?今個要送十車熟糞去禁苑,李大人那邊等著用呢!”老雜役王二的粗嗓門從糞堆那頭傳來,他正掄著木耙翻堆,汗珠砸在糞肥裡,洇出星星點點的濕痕。
趙五猛地回神,慌忙抓起糞叉往獨輪車上裝糞。叉齒插進糞堆的“噗嗤”聲裡,他的心思卻飄到了西市的賭坊——昨夜輸光了最後一串銅錢,掌櫃的那柄鑲銀的算盤差點砸在他腦袋上,催債的狠話像糞堆裡的蛆蟲,在腦子裡爬來爬去。腰間的錢袋癟得像片枯葉,摸上去能硌到裡麵僅存的半塊發黴的麥餅。
“趙小哥,忙著呢?”一個尖細的聲音突然在身後響起,帶著刻意拿捏的溫和。趙五渾身一僵,糞叉“哐當”掉在地上——這聲音他認得,是東宮總管太監王德!上個月尚食局進新茶,他遠遠見過這位公公一麵,那身藏青色的綢緞袍角掃過門檻時,連螞蟻都得繞道走。
他慌忙轉身,膝蓋在糞叉柄上磕得生疼,也顧不上揉。王德正站在堆肥場的石板路上,手裡的素麵帕子捂在口鼻上,眉頭皺得能夾死蚊子,藏青色的袍角離糞堆至少三尺遠,像是怕沾染上半點汙穢。
“王……王公公!”趙五的聲音抖得像秋風裡的敗葉,手在粗布褂子上使勁蹭,想擦掉手上的糞漬,卻越蹭越花,“您怎麼……怎麼屈尊來這兒了?這裡臭得很,小的這就領您出去……”
王德擺了擺手,帕子從口鼻移開,露出張溝壑縱橫的臉。他的目光在趙五身上打了個轉,從磨穿的鞋底看到綻線的袖口,最後落在他緊攥著糞叉的手上——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暴露出主人的緊張。
“不必了。”王德的聲音壓得極低,像怕驚擾了什麼,“咱家來,是給小哥送筆好買賣的。”
“買賣?”趙五的眼睛瞪得像銅鈴,手裡的糞叉差點又掉下去。他一個掏糞的小吏,能有什麼買賣入得了東宮總管的眼?莫不是自己昨晚輸傻了,出現了幻聽?
王德往左右瞟了瞟,王二他們正埋頭裝糞,沒人注意這邊。他從袖中摸出個油紙包,三指寬的銀角子從紙縫裡露出點白,在糞堆的映襯下閃著晃眼的光。那包東西被他悄無聲息地塞進趙五手裡,沉甸甸的分量讓趙五的胳膊猛地往下一墜——至少五十兩!足夠還清賭債,還能在西市租間像樣的屋子,再給老孃請個大夫。
“這是定錢,”王德的氣息噴在趙五耳後,帶著淡淡的龍涎香,與糞肥的酸臭形成詭異的混合,“咱家要你辦件事,不難。往送禁苑試驗田的糞肥裡,摻點東西。”
趙五的喉嚨像被塞進了半截蘿卜,半天吐不出個字。他偷偷用指尖捏了捏油紙包,銀子的硬度透過粗紙傳來,邊緣硌得掌心發麻。可他心裡比誰都清楚,東宮總管的“買賣”,從來不是什麼光明正大的勾當。上個月禦膳房的廚子給太子的湯裡多放了半勺鹽,第二天就被發落到皇陵看墳,誰不知道是王德的手筆?
“公……公公要摻啥?”他的牙齒打著顫,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王德的另一隻袖子——那裡鼓鼓囊囊的,顯然藏著要摻的東西。
王德從袖中摸出個粗麻布包,巴掌大小,係著褪色的麻繩。他解開繩子時,一股刺鼻的腥臭味猛地竄出來,比生肉腐爛的味道還衝,趙五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半步,差點踩進糞堆裡。
布包裡是半袋生糞,還帶著沒消化的白菜幫子和米粒,濕漉漉的泛著惡心的灰綠色。趙五的胃裡頓時翻江倒海,早上吃的那點稀粥在喉嚨口打轉——他天天跟糞肥打交道,卻從沒聞過這麼衝的生糞,顯然是剛從茅廁裡掏出來的,連半天都沒放。
“生……生糞?”趙五的臉“唰”地白了,手裡的油紙包差點脫手,“公公!這使不得啊!熟糞是發過酵的,溫和平順;生糞火氣烈,埋進地裡會‘燒根’,彆說是金貴的胡椒,就是耐旱的沙棘都得枯!那試驗田是陛下親批的,出了岔子……”
“出不了岔子。”王德打斷他,聲音冷得像冰,“你隻管用這生糞混進熟糞裡,裝上車送到禁苑就行,彆的不用你管。事成之後,咱家再給你五十兩,保你往後在尚食局順順當當,沒人敢給你穿小鞋。”
他的指尖在趙五手背上輕輕點了點,像是在提醒什麼:“你孃的喘疾,不是需要長白山的老山參嗎?這一百兩,夠買三支了。”
趙五的心猛地一顫。老孃的喘疾是他的心頭病,每到冬天就咳得像破風箱,郎中說非得老山參吊著命不可。可那玩意兒一兩就要十兩銀子,他就是掏一輩子糞也湊不齊。
“這……”他的目光在油紙包和生糞包之間打轉,五十兩銀子的誘惑像塊燒紅的烙鐵,燙得他五臟六腑都在疼。王二他們裝糞的號子聲從遠處傳來,粗糲的吆喝裡透著踏實,讓他突然覺得自己像個卑劣的小偷。
“怎麼?不敢?”王德的嘴角往下撇了撇,伸手就要拿回油紙包,“也是,這買賣確實擔風險,咱家找彆人便是……”
“彆!”趙五猛地攥緊油紙包,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小的……小的乾!不就是摻點生糞嗎?小的這就去辦!”他咬了咬牙,賭債要還,老孃要救,哪還顧得上什麼胡椒苗?再說,就算種死了,也查不到他這個小吏頭上,頂多說糞肥腐熟得不好,罰他幾個月月錢罷了。
王德的臉上立刻堆起笑,褶子擠在一起像朵盛開的菊花:“這就對了,識時務者為俊傑。”他拍了拍趙五的胳膊,玉扳指在陽光下閃著光,“記住,摻勻些,彆讓人看出破綻。送完糞肥就回家歇著,明個起晚了也沒人敢說你。”
趙五連連點頭,把生糞包往懷裡一揣,油紙包塞進褲腰,兩隻手都占滿了,反倒覺得心裡踏實了些。王德又叮囑了幾句,無非是讓他守口如瓶,切莫張揚,這才轉身離開。藏青色的袍角消失在堆肥場的拐角時,趙五才發現自己的後背已經被冷汗浸透,貼在身上像層冰涼的膏藥。
“趙五!你磨蹭啥呢?車都裝滿了!”王二的吆喝聲再次傳來。
“來了來了!”趙五慌忙應著,抓起糞叉繼續裝糞。可他的手總在抖,叉齒好幾次都戳偏了,糞肥濺得滿臉都是。王二看他不對勁,打趣道:“你小子咋了?魂不守舍的,莫不是昨晚又去賭了?”
“沒……沒有!”趙五慌忙否認,臉頰燙得能烙餅,“就是……就是有點中暑。”
王二沒再追問,扛起糞叉往另一輛車上裝。趙五看著他寬厚的背影,心裡突然冒出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像吞了口沒熟的柿子,又澀又麻。那位李大人雖然是個來曆不明的穿越者,卻沒半點官架子,上次還蹲在糞堆旁跟他討教堆肥的法子,臨走時賞了他兩吊錢,說是“請教費”。
“呸!想這些乾啥!”他狠狠往地上啐了口唾沫,“人家是大人,自己是小吏,雲泥之彆!拿人錢財,替人消災,天經地義!”
十車糞肥裝得滿滿當當,獨輪車的木軸被壓得“咯吱”作響。趙五趕著第一輛車,故意落在後麵。路過堆肥場的角門時,他勒住車閘,飛快地從懷裡摸出那包生糞。
糞肥的酸臭味掩蓋了生糞的腥氣,他用糞叉把熟糞扒開個坑,將半袋生糞全倒了進去,再用熟糞仔細蓋好,叉齒反複翻動,直到看不出半點異樣。生糞混在熟糞裡,顏色隻深了些許,不湊近了細看,根本發現不了破綻。
“妥了。”趙五拍了拍手,心裡的石頭落了地。他趕著車往禁苑方向走,車輪碾過青石板路的聲響裡,總能聽見褲腰裡銀子碰撞的輕響,那聲音像在催命,又像在慶功。
路過西市賭坊時,掌櫃的正站在門口吆喝,看見趙五趕車經過,還衝他翻了個白眼。趙五心裡冷笑,等老子領了尾款,定要把輸掉的全贏回來!他摸了摸懷裡的生糞包——剛才倒空後沒捨得扔,說不定還能派上彆的用場。
禁苑的朱漆大門越來越近,守門的衛兵穿著明光鎧,手裡的長槍在陽光下閃著寒光。趙五的心跳又開始加速,手裡的車閘捏得死緊,指節泛白。他不知道,自己懷裡這包不起眼的生糞,會讓那位農科院高材生的胡椒苗麵臨前所未有的危機;更不知道,這筆看似劃算的買賣,會讓他在半個月後摔個爬不起來的跟頭。
衛兵檢查了他的腰牌,揮手放行。趙五趕著車,沿著熟悉的土路往試驗田走。路兩旁的荒草已經被清理乾淨,露出翻耕過的土地,青黑色的土壤在陽光下泛著濕潤的光澤——那是李傑和獄卒們用草木灰、豆餅一點點改良的成果,每一寸土地都浸透著汗水。
他的心裡突然掠過一絲悔意,像根細針輕輕紮了下。可這悔意很快就被對銀子的渴望淹沒,趙五甩了甩頭,把那些亂七八糟的念頭趕出腦海。車軲轆滾滾向前,載著十車熟糞,也載著東宮的陰謀,朝著那片充滿希望的試驗田駛去。
遠處的試驗田邊,李傑正蹲在田埂上檢查土壤,指尖撚著的土塊在陽光下泛著健康的褐色。係統麵板上【土壤ph值:72】的字樣讓他滿意,再過兩日,就能定植胡椒苗了。他抬起頭,望著禁苑門口的方向,眉頭突然微微一皺——空氣中似乎傳來一絲異樣的腥氣,與熟糞的醇厚酸臭截然不同。
“張大哥,”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等會兒送糞肥的來了,仔細看看每一車,我總覺得有點不對勁。”
老張正忙著修補漏了的篩子,聞言抬頭:“咋了大人?趙五那小子雖然好賭,乾活還算實在,糞肥腐熟得向來不錯。”
“防人之心不可無。”李傑望著東宮的方向,那裡的琉璃瓦在陽光下閃著刺眼的光,“有些人不想讓咱們種成胡椒,總會耍些手段的。”
趙五趕著車,離試驗田越來越近。他能看到田埂上那個熟悉的身影,李傑正背對著他,似乎在和老張說著什麼。趙五深吸一口氣,挺直了腰桿——五十兩銀子揣在懷裡,怕什麼?他甩了甩鞭子,清脆的響聲在禁苑上空回蕩,驚起幾隻麻雀,撲棱棱飛向湛藍的天空。
他不知道,自己精心掩蓋的小動作,早已被空氣中那絲異樣的腥氣出賣。這場由東宮主導的陰謀,從一開始就暴露在了專業的嗅覺之下。而他這個被銀子收買的小吏,不過是棋盤上最不起眼的一顆卒子,隨時可能被棄之不顧。
糞肥車軲轆滾滾,載著生糞與陰謀,朝著試驗田駛去。趙五哼起了關中的小調,聲音裡滿是對未來的憧憬,卻沒看到自己腳下那條通往深淵的路,已經在車輪的碾壓下,漸漸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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