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軍賦 第740張不教羌馬越邊州
「殺!」
君沉麵目猙獰,再度策馬前衝,幾百悍卒緊隨其後,帶血的蒼刀在空中不斷揮舞。
又是五千羌騎出陣,馬蹄滾滾,聲勢浩大。身處前排的羌騎已經有些疑惑了,這些家夥都不怕死的嗎?
明知必敗,還打什麼打?
「轟隆隆!」
「砰砰砰!」
「嗤嗤嗤!」
又是一輪凶悍鑿陣,幾百人的騎陣眨眼間就被淹沒在茫茫羌兵之中,宛如大海中的一葉扁舟,搖搖欲墜。
這應該是最慘烈的一輪交鋒了,因為所有人都精疲力儘、甲冑儘碎,此刻想斬殺一名羌騎難如登天,大部分人一交手就會被驍勇的羌騎一槍捅落下馬。
饒是如此,全軍依舊筆直向前,無一人畏戰不前!
因為那麵「君」字將旗依舊衝在最前方!
「喝!」
君沉白發倒豎,目眥欲裂,在亂軍之中左衝右突。長矛早已在一輪輪衝陣中崩斷,此刻他正揮舞著一柄染血的蒼刀。
老將軍全然不顧右臂傷口崩裂帶來的劇痛,心中隻有一個念頭:
殺!多殺一個,多拖住一刻便能給大軍主力多爭取一絲生機!
一名羌騎嚎叫著迎麵衝來,彎刀高舉。
君沉猛地側身,蒼刀貼著對方刀鋒逆勢上撩,精準地劃開了羌兵的咽喉。熱血噴濺在他花白的胡須上,他卻看也不看,反手一刀又劈開了側麵刺來的長槍,刀鋒順勢下沉,狠狠砍在了那名持槍羌兵的大腿上。
羌兵墜馬,還來不及哀嚎就被身後無數鐵蹄踏成了一團肉泥。
老當益壯,亦能衝鋒陷陣!
「老東西,還真是小瞧你了!」
領軍衝鋒的羌軍萬戶刺古達目露凶光,策馬直奔君沉,這一幕剛好被董安儘收眼底,當下就急聲怒吼:
「保護將軍!」
「羌狗,納命來!」
董安猛地一夾馬腹,奮起餘力朝著刺古達直衝而去。右腿的槍傷血流如注,幾乎無法夾緊馬腹,全靠堅韌意誌在支撐。
「滾開,什麼東西也敢阻攔本將!」
刺古達眼中閃過一絲輕蔑,挺槍迎來。在他看來董安包括整支隴軍都已是強弩之末,不過是垂死掙紮。
「鐺!」
蒼刀與刺古達的長槍狠狠撞在一起,火星四濺。
巨大的反震力讓董安渾身一顫,險些栽落馬下,但他硬是靠著一股狠勁穩住身形,刀鋒順著槍杆向下猛削,逼得刺古達不得不撤槍回防:
「死吧,雜碎!」
「哼,就憑你?」
刺古達也是身經百戰的悍將,槍身回撤的瞬間,槍尾反手一抬,猛地戳向董安腰腹。董安躲閃不及,被結結實實地一砸,頓時悶哼一聲,嘴角不斷噴血。
「再吃我一拳!」
刺古達獰笑聲握掌成拳,剛好砸在了董安麵門之上,當下便有一口鮮血狂噴而出,鼻骨斷裂。
「雜碎,我跟你拚了!」
滿臉是血的董安目露瘋狂,整個人竟然從馬背上騰空撲起,如同瘋虎般抱向刺古達!
「滾開!」
刺古達沒料到對方如此悍不畏死,長槍在近距離難以施展,隻得奮力以槍杆橫格。
「砰!」
董安竟不閃不避,任由那沉重的槍杆砸在自己的後背,骨裂之聲清晰可聞。而他手中的蒼刀也在這一刻揮了出去,用儘最後的力氣狠狠捅進了刺古達坐下戰馬的脖頸!
「嗤!」
「嘶嘶嘶!」
戰馬發出一聲淒厲的悲鳴,轟然倒地。
刺古達反應極快,在戰馬倒地前躍下,但還是踉蹌幾步摔了個大馬趴,顯得頗為狼狽。而董安則被沉重的馬屍壓住了半邊身子,口中鮮血狂湧,再也無法動彈。
「媽的,竟敢讓本將出醜!」
氣急敗壞的刺古達抄起一柄厚重的馬刀,一腳踩住了董安的後背,破口大罵:
「現在就送你上路!」
「董安!」
遠處的君沉見到這一幕嘶吼出聲,老眼中滿是淚花,可卻無力來援。
董安艱難地抬起頭,寒芒閃爍的刀鋒沒讓他畏懼半分,用儘最後一絲氣力嘶吼:
「將軍,末,末將先走一步!」
「邊軍,邊軍必勝!」
「死吧!」
刀鋒滑落,鮮血四濺。
……
一輪殘陽懸在天邊,將最後一絲溫暖灑向屍橫遍野的玉山口。初秋的晚風帶著涼意,捲起沙塵與血腥,拂過肅殺的戰場。
滿目儘是倒伏的黑色身影,他們至死都保持著衝鋒或揮刀的姿勢,用生命詮釋了何為鐵骨錚錚。
殘破的「君」字大旗斜插在屍堆中,發出嗚咽般的輕響。
一天了,整整一天。
三萬羌騎未能前進一步,因為隴軍還未死絕。
君沉單人匹馬立於陣前,白發散亂,甲冑儘碎,握著蒼刀的右手在不斷發抖,那是力竭才會出現的症狀。
老將軍環顧四周,眼含淚花,追隨他多年的老兄弟們已儘數倒在血泊之中,無一生還。
孤身一人,陷於萬軍從中。
數以千萬計的羌兵從四麵八方圍了過來,一人一口唾沫就足以淹死君沉,可老將軍渾然不懼,怒聲嘶吼:
「誰敢上前,與我一戰!」
「上來啊!」
羌兵大陣從中間緩緩分開,赤鹿旗主將赫連灼風越眾而出,目光冷漠:
「是條漢子。」
「跪地乞降,我留你一命。」
「嗬嗬,降?」
「隴西隻有戰死的將軍,絕無投降的懦夫!」
「呼!」
君沉長出一口氣,屏氣凝神,怒吼前衝:
「定州衛!」
「死戰!」
一聲死戰,一人死戰!
沙啞的吼聲撕裂暮色,白發老將單騎突陣,蒼刀直指赫連灼風。殘陽將前衝的身影拉得很長,彷彿三千英魂皆隨其後。
「找死!」
赫連灼風目光一寒,策馬迎上。
兩馬交錯間,君沉奮起餘力揮刀橫斬,卻被赫連灼風一槍精準格開。
「鐺!」
火星迸射,巨大的反震力讓老人渾身一抖,蒼刀險些脫手。已經是強弩之末的君沉如何擋得住以逸待勞的赤鹿旗主將?
「老東西,死吧!」
赫連灼風手腕一翻,槍杆帶著破風聲橫掃而來。君沉欲舉刀再擋,右臂卻再也無力抬起,隻能眼睜睜看著槍杆襲來。
「砰!」
沉重的槍杆狠狠砸在他的胸腹之間。
「噗嗤!」
君沉猛地噴出一口鮮血,整個人如斷線的風箏般從馬背倒飛出去,重重摔落在屍堆之中,那柄蒼刀當啷一聲落在三步之外,再不可及。
「嗤,嗤嗤。」
鮮血一口口湧出,老人躺倒在屍堆中望著血色天空,胸口微微起伏。視線上方,隻能看見一麵殘破的隴西軍旗,玄色的旗麵在晚風中不斷晃動。
「嗬嗬。」
笑了,瀕臨將死的老人竟然露出了一抹笑容。
其實從決定趕赴玉山口的那一刻起,他就沒打算活著回去。
他老了,而淩桐、常遇山等等,都比自己年富力強,能征善戰。既然必須有人去死,那自己便是最合適的。
未來的隴西,未來的奴庭,需要年輕人!
「嗬嗬。」
在全場羌兵震驚的目光中,奄奄一息的君沉竟然再度從地上爬起,顫顫巍巍,靠拄著旗杆才能勉強站立。
「這都沒死?」
赫連灼風明顯有些不耐煩了,手臂輕抬:
「弓弩手!」
「轟!」
數以百計的羌兵彎弓搭箭,寒芒畢露的箭矢蓄勢待發,隻待主將一聲令下就會將君沉射成馬蜂窩。
鮮血模糊了君沉的視線,老人喃喃道:
「老夫,老夫十九歲從軍入伍,屍山血海中征戰四十三載,大小數百戰,死在我手裡的羌兵何止百計!
用我一人之命,換數萬將士活下去,值!」
「死戰二字,終將響徹天地!」
滿頭白發飄揚,君沉仰天怒吼:
「隴西邊軍,豈懼一死!」
吼聲滾滾,宛如雷鳴般回蕩在每一名羌兵的耳中。
短短八個字耗儘了老人所有的力氣,撲通往地上一跪,雙臂死死撐著旗杆才沒讓身軀倒下,絲絲鮮血順著嘴角不斷滴落,再無半點動靜。
唯有那麵玄色軍旗還在空中飛舞。
還在飄揚。
「把箭放下吧。」
百裡天縱終於走出人群,喃喃道:
「人死了。」
……
景豐十四年,秋
隴西定州衛主將君沉及麾下三千精騎阻敵三萬,死戰玉山口。
全軍覆沒,無一生還。
黃沙漫卷玉山秋,
鐵骨三千豎寒矛。
隴西男兒今猶在,
不教羌馬度邊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