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狼煙北平開始 第34章 煙館計與畫餌拋
八大衚衕的煙館剛掀開厚重的棉簾,一股混雜著鴉片香與黴味的氣息就撲麵而來。周明遠裹緊短褂,跟著領路的小幺兒穿過煙霧繚繞的走廊,腳下的木地板朽得發顫,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肖建彪的「堂口」設在最裡間,門簾上繡著的金線牡丹已褪成灰褐色,卻依舊透著幾分虛張聲勢的華貴。門簾邊緣垂落的銅鈴鐺被穿堂風撞出微弱聲響,像是某種不祥的預兆。
「周先生倒是稀客啊!」肖建彪斜倚在鋪著虎皮的躺椅上,手裡的煙槍在燈影下泛著銅光,花貓兒站在他身後,腰間的匣子槍比在火車站時擦得更亮。煙館裡的夥計正給肖建彪續煙,火摺子的微光映在他臉上,把那道蜈蚣似的傷疤照得愈發猙獰。肖建彪脖頸處還留著半枚暗紅指印,顯然是不久前與人爭執留下的痕跡。
周明遠在對麵的木凳上坐下,將帆布包放在腳邊,故意讓包口露出半形畫軸——那是他用劣質宣紙仿造的《蘭竹圖》,墨色暈染得刻意粗糙,卻足以騙過肖建彪這種隻認名頭不認真跡的混混。他餘光瞥見牆角的老式座鐘,指標正指向戌時三刻,「彪爺在火車站的『收獲』,想必不少吧?」他的目光掃過牆角堆著的行李箱,鎖扣上還掛著日軍軍票,「不過比起這些,我手裡的東西,纔是真寶貝。」行李箱旁散落著幾張皺巴巴的地圖,隱約能看到南苑的字樣。
肖建彪的眼睛瞬間亮了,煙槍從指間滑落,砸在煙盤裡濺起火星:「你是說《蘭竹圖》?」他往前湊了湊,領口露出的護心毛沾著煙油,脖子上掛著的狼牙吊墜隨著動作輕輕晃動,「周先生可彆跟我耍花樣,上次廣和樓的假畫,差點讓我跟日軍的人翻臉!」花貓兒也往前一步,手按在槍把上,指節因用力而發白,皮靴在地板上蹭出細微的摩擦聲。
周明遠慢悠悠地掏出仿造的畫軸,卻沒完全展開,隻露出一角墨竹。他故意將畫軸邊緣磨損的痕跡朝向肖建彪,「真跡自然有,不過不在我手裡。」他故意停頓,看著肖建彪的喉結上下滾動,「日軍把畫藏在南苑糧庫的保險櫃裡,還派了一個小隊看守。」說到這裡,他壓低聲音,「那保險櫃是德國造的,鋼板厚得能擋子彈。不過隻要彪爺肯幫忙炸開糧庫,畫歸你,裡麵的糧食,咱們分一半給城裡的百姓。」他說話時,窗外突然傳來一聲淒厲的貓叫,驚得花貓兒猛地轉頭。
這話讓肖建彪突然沉默了,手指在煙盤上無意識地劃著圈,煙盤裡還殘留著幾個沒撚滅的煙頭。他知道日軍糧庫的守衛有多嚴,可《蘭竹圖》的誘惑又實在太大——上個月,犬養平齋的人還來問過他有沒有這幅畫,開價足足五百塊大洋。「我憑什麼信你?」肖建彪猛地抬頭,眼神裡滿是警惕,「萬一糧庫炸開了,畫不在裡麵怎麼辦?」他說話時,袖口滑落,露出小臂上一處新鮮的燙傷,形狀像是煙頭烙下的。
「我可以跟彪爺立字據。」周明遠從懷裡掏出紙筆,在煙館昏暗的燈光下寫下字據,末尾按上自己的指印。紙張邊緣微微泛黃,顯然是提前做舊過的,「而且糧庫炸開後,咱們還能趁機搶日軍的糧食,這些糧食運到黑市,可比五百塊大洋值錢多了。」他故意壓低聲音,「我還聽說,糧庫裡藏著日軍從北平城搜刮的古玩,除了《蘭竹圖》,還有宋徽宗的字帖。」說到「宋徽宗」三個字時,肖建彪下意識舔了舔嘴唇。
肖建彪的呼吸瞬間急促起來,他這輩子最想要的就是兩樣東西:錢和能撐門麵的古玩。「好!我乾!」他一把抓過字據,塞進懷裡,動作大得帶翻了桌上的茶盞,褐色的茶水在桌麵上蜿蜒成詭異的圖案,「我手下有二十多個弟兄,都帶著家夥,今晚就能去踩點。不過炸開糧庫的炸藥,得你負責。」花貓兒在一旁點頭:「對,我們可沒有能炸穿鋼板的炸藥!」她說話時,一縷發絲垂落,露出耳後一枚暗紅色胎記。
周明遠心裡鬆了口氣,臉上卻依舊平靜:「炸藥我有,明晚子時,在糧庫東側的老槐樹下彙合。」他起身要走,卻被肖建彪叫住:「周先生等等!」肖建彪從抽屜裡掏出一把匕首,遞了過去,刀鞘上的櫻花圖案因長期摩挲而模糊不清,「這是我從日軍少佐手裡搶來的,鋒利得很,你拿著防身。」匕首出鞘時,寒光映出肖建彪眼底一閃而過的陰鷙。
離開煙館時,八大衚衕已亮起紅燈籠,妓女們的笑聲與戲班的鑼鼓聲交織在一起,透著幾分亂世的荒誕。街邊賣糖炒栗子的小販吆喝著,熱氣在寒風中凝成白霧。周明遠握著那把匕首,刀身在燈籠光下泛著冷光,他知道肖建彪不會完全信任自己,今晚的會麵,不過是互相利用罷了。匕首柄上殘留著淡淡的血腥味,不知是哪個日軍少佐的。
回到同和車行時,方景林和徐金戈早已在等候。方景林正對著地圖示注糧庫的佈防,鉛筆在地圖上劃出的線條旁還寫著密密麻麻的備注,徐金戈則在檢查槍支,子彈在桌上擺成一排,泛著金屬的光澤。他手中的槍栓拉動時,發出清脆的「哢嗒」聲。「怎麼樣?肖建彪同意了嗎?」方景林抬頭問道,眼裡滿是期待,鏡片後的目光透著血絲。
周明遠點點頭,將匕首放在桌上:「他同意了,不過要我們負責提供炸藥。」他展開地圖,指著糧庫東側的老槐樹,「明晚子時在這兒彙合,肖建彪帶二十多個弟兄,我們負責炸開糧庫的大門,他們負責掩護。」徐金戈皺了皺眉:「肖建彪的人靠得住嗎?萬一他們臨陣倒戈怎麼辦?」他說話時,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槍身的防滑紋。
「靠不住也得靠。」周明遠拿起一支槍,檢查了彈夾,「我們現在人手不夠,隻能藉助肖建彪的力量。而且我在字據裡留了後手,要是他敢倒戈,日軍隻會先找他麻煩。」他想起肖建彪貪財的樣子,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這種人,隻會為了利益拚命,絕不會跟日軍真心合作。」車行角落裡,一輛破舊自行車的鈴鐺突然發出微弱的聲響,驚得眾人齊齊轉頭。
文三兒端著熱茶走進來,聽見他們的對話,突然開口:「周先生,我也想跟你們一起去!」他放下茶杯,杯底在桌上留下一圈水痕,眼神堅定,「我熟悉南苑的路,哪裡有日軍的暗哨,我都知道!」他的衣袖上還沾著白天修車時的油漬。方景林剛要拒絕,周明遠卻擺擺手:「讓他去,有文三兒在,我們能少走不少彎路。」
深夜的同和車行,燈火通明。周明遠和徐金戈在整理炸藥,將炸藥分成小捆,綁在木板上,方便攜帶。麻繩摩擦炸藥包裝紙發出沙沙的聲響。方景林則在給文三兒講注意事項,教他如何躲避日軍的巡邏隊,如何在緊急情況下發出訊號。文三兒聽得很認真,手裡緊緊攥著周明遠給他的匕首,那是一把普通的短刀,卻被他磨得格外鋒利,刀刃上還殘留著細小的鐵屑。
遠處的戲樓方向,再次傳來《霸王彆姬》的唱腔,還是程蝶衣那清亮又孤高的調子。周明遠停下手中的活,望向窗外,月光灑在衚衕裡,積雪泛著冷光。寒風捲起牆角的枯葉,在空中打著旋兒。他想起火車站裡程蝶衣抱著佩劍的模樣,想起段小樓護著戲箱的姿態,突然覺得,在這亂世裡,每個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守護著什麼——程蝶衣守護著戲,段小樓守護著戲班,而他們,守護著北平城的百姓。
「時間不早了,大家早點休息,明晚還要行動。」周明遠收起炸藥,對眾人說道。方景林和徐金戈點點頭,各自找地方休息。文三兒卻還坐在桌邊,借著燈光擦拭著匕首,眼神裡滿是興奮與緊張。周明遠拍了拍他的肩膀:「彆緊張,有我在,不會讓你出事的。」他的手掌能感覺到文三兒肩膀微微的顫抖。
文三兒抬起頭,眼裡閃著光:「周先生,我不怕!隻要能打跑日軍,能讓城裡的百姓有飯吃,我什麼都不怕!」他的聲音不大,卻透著一股堅定的力量,像極了那些在戰場上衝鋒陷陣的士兵。說話間,窗外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又漸漸消失在夜色中。
周明遠笑了,他知道,北平城之所以能在狼煙中屹立不倒,就是因為有文三兒這樣的百姓,有程蝶衣這樣的戲子,有無數像他們一樣不肯屈服的人。隻要這些人還在,北平就不會倒下,抗戰就不會失敗。車行外的電線杆上,一隻烏鴉突然發出嘶啞的叫聲,打破了深夜的寂靜。
窗外的月光越來越亮,戲樓的唱腔也漸漸遠去。周明遠躺在床上,卻沒有絲毫睡意,他在腦海中反複推演著明晚的行動,確保每一個環節都不會出錯。他知道,這將是一場硬仗,不僅要麵對日軍的槍口,還要提防肖建彪的背叛,但他沒有退路——為了北平城的百姓,為了那些在日軍鐵蹄下受苦的人,他必須成功。月光透過窗戶的縫隙,在牆上投下斑駁的影子,隨著樹枝的晃動而搖曳。
天快亮時,周明遠才迷迷糊糊地睡著。夢裡,他看見南苑糧庫被炸開,糧食源源不斷地運出,百姓們捧著糧食,臉上露出久違的笑容。程蝶衣和段小樓站在戲台上,唱著《霸王彆姬》,唱腔清亮,穿透了北平城的狼煙,也穿透了漫長的黑夜,迎來了黎明的曙光。而在夢境深處,隱隱傳來炸藥引爆的轟鳴聲,與戲腔交織成一曲悲壯的戰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