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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狼煙北平開始 第38章 紅樓暗影與戲骨錚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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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西根據地的鬆林在夜風中發出嗚咽般的低吟,周明遠將徐金戈遞來的北平城防圖平鋪在結著薄霜的石桌上。羊皮紙邊緣因反複摩挲泛著油光,五四大街的位置用硃砂重重描過,紅磚牆輪廓旁歪歪扭扭寫著「日本憲兵隊本部」——字跡被油燈熏得發焦,倒像是用血寫成的控訴。鬆針混著煤油的氣味鑽進鼻腔,他的指尖劃過圖上蜿蜒的長廊,彷彿能觸控到鋼筋水泥下那些被囚禁的靈魂。

「紅樓地下室的長廊是東西走向。」徐金戈蹲下身,用燒黑的樹枝在凍土上勾勒,樹皮油脂蹭在指節,在月光下泛著詭異的光。他的指甲縫裡還嵌著進山時的鬆脂,「南側刑訊室的牆麵鋪著隔音氈,北側囚室用拇指粗的鐵條焊接,每間四平方米的空間,要擠下三四個成年人。」話音突然變得沙啞,「侯仁之教授去年被押解時,指甲蓋都被掀了,他說換崗的一分鐘空隙,是地獄裡唯一的天光。」

月光爬上段小樓懷中的月琴,琴身那道裂痕像是被歲月撕開的傷口,此刻卻在冷光下泛著倔強的弧度。琴絃纏著泛黃的布條,那是程蝶衣上次登台前親手係上的。「我跟你去。」段小樓的聲音裹著胸腔裡的震顫,琴絃也跟著微微共鳴,「戲台上霸王護著虞姬,戲台下更不能讓他一個人赴險。」周明遠沉默著抽出短刀,刀身上凝固的血漬已經發黑——那是程蝶衣在破廟與日軍搏鬥時留下的印記。「你留在這裡,用《夜深沉》的調子引開巡邏隊。」刀柄塞進對方掌心的瞬間,兩人的體溫在寒夜裡短暫交彙。

西便門的城磚沁著百年寒意,積雪被往來軍靴碾成鋒利的冰碴。周明遠貼著牆根挪動,粗布短褂上沾著的乾草與荒草融為一體,恍惚間像是從泥土裡長出來的幽靈。文三兒教他的「土氣」偽裝起了作用,那些拉洋車時躲避城管的生存智慧,此刻成了潛入敵營的護身符。老張在崗樓裡故意大聲咳嗽,裹著情報的煤球「啪嗒」落地,碎成三塊的瞬間,正對應著「紅樓三層有暗哨」的暗語——這些市井間的暗號,比任何密碼本都更隱秘可靠。

衚衕拐角處,文三兒的洋車歪歪斜斜停在槐樹影裡。車座下的夾層裡,撬棍和鐵絲裹著油漬的破布,散發著淡淡的鐵鏽味。「方爺說紅樓後門的銅鎖有七道簧,」文三兒往周明遠手裡塞了個滾燙的紅薯,熱氣混著烤焦的香味,「得用鐵絲勾住第三道才能開啟。袁四爺今晚會帶新戲服去見蝶衣先生,那輛黑色轎車就是你的機會。」紅薯的溫度透過掌心,周明遠突然想起廣和樓外,文三兒總愛把紅薯爐藏在洋車底下,那些被日軍踹翻的爐火,何嘗不是北平人永不熄滅的抗爭火種?

紅樓的紅磚牆在夜色中泛著暗紅,像一道永遠無法癒合的傷疤。門口的日軍哨兵裹著軍大衣打盹,槍托上的櫻花紋被月光鍍上銀邊,卻掩蓋不住槍管裡凝結的血鏽。周明遠混在送煤雜役中間,扁擔壓得肩膀生疼,汗水浸透的粗布貼在背上。他數著崗哨的腳步聲,記住每個轉角的陰影——前廳傳來的皮鞭聲混著壓抑的悶哼,那是刑訊室方向。扁擔裡藏著的炸藥硌著肋骨,每走一步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

地下室的黴味裡摻著血腥氣,潮濕的空氣彷彿凝固的血痂。木柵門後的囚犯們蜷縮如蝦米,有的衣裳襤褸,有的隻剩半截褲管。周明遠握緊拖把杆,在地麵劃出「一長兩短」的巡警暗語,那是方景林在警校時教的求生密碼。黑暗中傳來鎖鏈輕響,第三間囚室的木柵後,一雙眼睛亮如寒星——程蝶衣倚著牆角,虞姬戲服上的金線被血汙浸染,卻依舊整整齊齊疊在膝頭,像一麵殘破卻不屈的旗幟。

「他們想聽《貴妃醉酒》。」程蝶衣的聲音沙啞得像破鑼,嘴角的血珠滴在戲服上,暈開暗紅色的花,「可我偏要唱《遊園驚夢》。」他抬手擦去血跡,動作卻帶著戲台上的優雅,「杜麗娘說『不到園林,怎知春色如許』,如今這山河破碎,更要讓他們聽聽中國人的骨氣。」周明遠的喉頭發緊,恍惚間看見戲台上那個顛倒眾生的角兒,此刻正用戲文做刀槍,在這暗無天日的地牢裡堅守最後的尊嚴。

袁四爺的錦緞馬褂掠過潮濕的地麵,繡著金線的衣襟掃過木柵。「蝶衣啊,」他的聲音黏膩得像膏藥,手裡捧著嶄新的戲服,水袖上的珍珠在昏暗中泛著冷光,「隻要你肯唱堂會,這霓裳羽衣就是你的。」程蝶衣突然笑了,笑聲震得囚室的鐵條嗡嗡作響:「袁四爺可知,虞姬自刎時為何不肯獨活?」他緩緩起身,戲服的褶皺裡滑落半截繡針,「因為真正的戲魂,從來不在錦緞華服裡,而在這錚錚鐵骨中!」

周明遠的拖把狠狠砸向燈泡,玻璃碎裂的瞬間,他扯出扁擔裡的炸藥。引線燃燒的火花映亮程蝶衣的臉,那上麵的淤青與血跡,此刻卻比任何油彩都奪目。「快走!」木柵被踹開的巨響中,程蝶衣俯身扶起李苦禪,老先生的長衫沾滿血汙,懷中卻死死護著一卷畫軸——那是他在獄中偷偷繪製的《墨竹》,竹葉如劍,刺破黑暗。

通風口的鐵網鏽跡斑斑,周明遠用撬棍撬動時,鐵鏽簌簌落在肩頭。李苦禪率先鑽出去,程蝶衣的戲服下擺被勾住,金線斷裂的聲音清脆如裂帛。「彆管它!」他頭也不回地往前爬,「這身戲服繡得出,但氣節丟不得!」身後傳來爆炸聲,火光衝天而起,照亮了他被鐵絲網劃破的後背,那傷痕竟像是戲台上的火焰紋。

袁四爺的黑色轎車停在巷口,司機癱倒在座位上,嘴裡塞著文三兒的粗布汗巾。「上車!」文三兒揮舞著斧頭,刀刃上還沾著機油,「方爺在正陽門製造混亂,咱們往永定門突圍!」引擎轟鳴中,程蝶衣突然開啟車窗,望著燃燒的紅樓輕聲唱道:「良辰美景奈何天……」沙啞的嗓音混著爆炸聲,驚起一群寒鴉,撲棱棱掠過北平的夜空。

西便門的城門洞透出微光,老張的軍靴踩在雪地上咯吱作響。遠處傳來段小樓的月琴聲,《霸王彆姬》的調子裹著風雪飄來,每一個音符都像是用血淚凝成。程蝶衣靠在車窗上,望著漸漸遠去的北平城,眼中淚光閃爍卻始終不肯墜落——戲裡的虞姬在絕境中不肯示弱,戲外的他更要守住這最後的尊嚴。

破廟裡,段小樓的月琴已經走音,琴身的裂痕又深了幾分。看見程蝶衣平安歸來,他猛然起身,琴絃崩斷的聲音混著哽咽:「你還活著!」程蝶衣撿起月琴,指尖拂過那些傷痕,「這琴陪著咱們唱過無數場戲,現在也該讓它歇歇了。」李苦禪展開懷中的《墨竹》,借著油燈在空白處題字:「戲骨丹心照汗青」。

東方泛起魚肚白時,方景林渾身是血地衝進破廟。他的警服上沾著日軍的腦漿,帽徽卻依舊鋥亮:「日軍正在封鎖城門,咱們得馬上轉移。」周明遠望著這群衣衫襤褸卻眼神堅定的人——唱青衣的角兒、拉洋車的漢子、畫畫的先生、當巡警的地下黨,突然明白這場營救不隻是救人,更是點燃了北平城的抗爭之火。遠處傳來雄雞報曉,新的一天即將開始,而他們的故事,正如戲文裡唱的那樣,「才下眉頭,卻上心頭」,永不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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