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狼煙北平開始 第62章 琉璃廠火燭與電台聲(1939 年 4 月)
磚窯的炊煙還沒散儘,街頭已響起日軍的狼嚎。周明遠剛把沾血的製服塞進窯火,就聽見文三兒推著洋車狂奔而來,車座上的銅鈴撞得叮當亂響:“周先生!不好了!佐藤帶著憲兵封了三條街,說是要挨家挨戶查‘共黨餘孽’!”
他的青布褂子被汗水浸透,貼在背上,露出裡麵藏著的鐵絲
——
那是昨晚幫著加固牢房鐵欄剩下的。鐵絲上還沾著些暗紅鏽跡,在晨光下泛著詭異的光,彷彿在無聲訴說著昨夜的驚險。
周明遠摸向懷表,表蓋內側的
“修表”
二字還帶著體溫,指標剛過辰時。段小樓抱著月琴從窯洞裡鑽出來,琴身的黑綢沾了窯灰,卻依舊掩不住內側鉛皮的硬挺:“方警官讓我給你捎信,琉璃廠的‘翰墨齋’藏著台電台,要是被搜走,平西的聯絡就斷了。”
他指尖劃過琴軸,彈出三個短促的音,是
“速去”
的暗號。月琴琴絃在他的撥動下微微震顫,發出低沉而急促的聲響,像是緊張的心跳。
“電台在哪個位置?”
周明遠扯下頭上的布巾,露出額角新添的擦傷
——
那是昨晚翻牆時被瓦片劃的。傷口周圍微微紅腫,還滲著些血珠,混著灰塵,看起來觸目驚心。段小樓往他手裡塞了張揉皺的宣紙,上麵用淡墨畫著支毛筆,筆杆處圈著個紅點:“在筆筒夾層裡,掌櫃的今早被抓了,就剩個學徒守著。”
宣紙邊緣還沾著墨漬,顯然是倉促畫就的。紙上的墨跡有的地方暈染開來,彷彿能看到作畫人當時顫抖的手。
兩人剛拐進楊梅竹斜街,就看見街口架著機槍,日軍正用刺刀挑開百姓的包袱。破碎的布片、滾落的窩頭和散了一地的針線在刺刀下翻飛,老嫗的哭嚎與孩童的抽噎混著日語嗬斥,凝成令人窒息的雜音。周明遠拽著段小樓躲進巷尾的剃頭鋪,剃頭匠老李頭見是他們,立刻用圍布擋住門口:“佐藤瘋了,連八大衚衕都查了,說是丟了台軍用電台,其實是想找昨晚救走教授的人。”
他的剃刀在磨刀布上蹭得沙沙響,刀刃映出街上日軍的身影。那剃刀在老李頭手中反複磨礪,發出的聲響像是在為即將到來的戰鬥做準備。
換上老李頭的藍布短褂,周明遠把鋼針藏進襪筒,懷表塞進剃頭工具箱
——
銅製的剃刀架剛好能擋住表鏈的反光。段小樓則抱起月琴,裝作去戲班送琴的樣子,兩人一前一後往琉璃廠走。路過崗哨時,日軍盯著周明遠的工具箱看了半天,直到段小樓撥響琴絃,《挑滑車》的激烈旋律蓋過心跳聲,才揮揮手放他們過去。激昂的琴音在空氣中回蕩,彷彿在為他們壯行,也暫時驅散了空氣中的緊張。
翰墨齋的朱漆大門虛掩著,門環上的銅獅嘴裡還叼著半截斷香。斷香上凝結的蠟淚歪歪扭扭,像是未寫完的歎號。周明遠推門進去,一股墨香混著塵土味撲麵而來,櫃台後的學徒小豆子嚇得臉色發白,見是他,才哆哆嗦嗦地指向牆角的博古架:“台、電台在最上層的筆筒裡,掌櫃的說……
說要找‘修表的’來取。”
他的手指在櫃台上摳出深深的印子,顯然嚇壞了。小豆子的指甲縫裡還嵌著些木屑,那是他剛才緊張地抓著櫃台留下的。
博古架上擺滿了瓷瓶字畫,最上層的青花筆筒看著普通,周明遠掂了掂,比尋常筆筒重了三分。他旋開筆筒底蓋,果然露出個巴掌大的電台,電線纏著細鐵絲,接頭處用焊錫焊得結實。電台外殼刻著細密的散熱孔,像是無數雙警惕的眼睛。剛要把電台塞進工具箱,門外突然傳來皮鞋聲,夾雜著佐藤標誌性的冷笑:“搜!仔細搜!任何能藏東西的地方都彆放過!”
那冷笑彷彿帶著尖刺,刺得人心頭一顫。
小豆子嚇得腿一軟,差點撞翻旁邊的硯台。周明遠一把扶住他,將工具箱塞進櫃台下的暗格,又摸出塊墨錠遞給他:“待會兒不管發生什麼,就說我是來買墨的。”
他快速掃過屋內,目光落在牆角的火燭架上
——
那裡堆著半捆宣紙,剛好能擋住博古架的側麵。宣紙邊緣微微捲起,似乎在等待著即將到來的烈火。
日軍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周明遠悄悄將鋼針摸在手裡,後背抵住博古架,指尖劃過冰冷的瓷瓶。他想起趙師傅說過的
“靜若處子”,深吸一口氣,將呼吸壓得極緩,連衣料摩擦的聲響都降到最低。佐藤的身影出現在門口,軍刀的刀鞘擦過門框,發出刺耳的聲響。那聲響在寂靜的店鋪裡格外清晰,彷彿死神的鐮刀劃過。
“你的,是乾什麼的?”
佐藤盯著周明遠,受傷的手腕纏著繃帶,眼神像毒蛇般陰冷。周明遠拿起櫃台上的墨錠,指尖在上麵輕輕摩挲:“掌櫃的讓我來取定製的徽墨,說是加了珍珠粉的。”
他的聲音平穩,沒有絲毫慌亂,就像真的是來買墨的客商。但他的手心早已被汗水浸濕,緊緊握著墨錠,彷彿那是救命的稻草。
佐藤突然揮刀劈向博古架,瓷瓶
“嘩啦”
碎裂,墨水濺了滿地。青花碎片在地上炸開,露出底下藏著的《芥子園畫譜》殘頁,墨汁順著書頁滲進木質地板的紋路。周明遠順勢蹲下身,裝作撿墨錠的樣子,指尖在地上的碎瓷片裡摸索
——
他在找塊鋒利的瓷片,萬一動手能多件武器。碎瓷片邊緣鋒利如刃,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著冷光。佐藤的目光掃過工具箱,突然伸手去拽:“這裡麵是什麼?”
他的手重重地落在工具箱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千鈞一發之際,段小樓的琴聲突然從街上傳來,這次是《空城計》的調子,琴音高亢,帶著
“危險”
的暗號。周明遠猛地起身,左手抓住佐藤的手腕,右手鋼針直刺他的傷口
——
那裡剛縫了三針,正是最疼的地方。佐藤痛呼一聲,軍刀掉在地上,周明遠趁機一腳踹在他的膝蓋上,將他按在櫃台前。佐藤的軍靴在地板上劃出刺耳的聲響,他的咒罵聲與琴聲交織在一起。
“小豆子!點火!”
周明遠大喊一聲。小豆子反應極快,抓起火燭點燃了牆角的宣紙,火焰
“騰”
地竄起來,濃煙立刻彌漫了整個屋子。宣紙燃燒時發出劈裡啪啦的聲響,火苗貪婪地吞噬著紙張,熱浪撲麵而來。日軍慌亂地去撲火,周明遠趁機從暗格拿出工具箱,拽著小豆子往後門跑。剛出門,就看見文三兒的洋車停在巷口,車座上蓋著塊藍布,下麵是準備好的麻繩。麻繩粗糙的質感透過藍布傳來,彷彿在訴說著它即將承擔的重任。
“快上車!”
文三兒急得直跺腳。周明遠把工具箱塞進車鬥,又將小豆子扶上去,自己則轉身往相反方向跑
——
他要引開追兵。佐藤捂著傷口從濃煙裡鑽出來,嘶吼著下令開槍,子彈擦著周明遠的耳邊飛過,打在牆上濺起塵土。子彈擊中牆壁的聲音在巷子裡回蕩,揚起的塵土模糊了視線。
他借著琉璃廠的窄巷穿梭,時而鑽進字畫鋪,時而翻過院牆,手裡的鋼針不知何時換成了塊瓷片,遇到阻攔的偽軍,就用瓷片劃向他們的手腕。在同德齋後院,他抓起晾曬的宣紙糊住偽軍的臉,宣紙被鮮血浸透的瞬間,竟暈染出詭異的紅梅圖案。跑過榮寶齋時,他瞥見門口的石獅子,突然想起趙師傅教的
“借力打力”,左腳蹬在獅身上,翻身躍過三米高的院牆,穩穩落在後院的柴堆上。石獅子的鬃毛在風中微微顫動,彷彿在為他加油助威。
跑到陶然亭時,天已近午。周明遠靠在柳樹下喘著氣,工具箱還緊緊抱在懷裡,電台的棱角硌著胸口,卻讓他覺得踏實。段小樓和文三兒早已在湖邊等候,小豆子正幫著把電台往蘆葦叢裡藏
——
那裡有艘小木船,能把電台送到根據地。蘆葦在風中輕輕搖曳,發出沙沙的聲響,像是在為他們的成功而歡呼。
“佐藤被你刺中舊傷,現在估計氣得要發瘋。”
段小樓遞過來壺水,琴身的黑綢被煙薰得發黃。周明遠開啟工具箱,檢查了下電台,電線完好無損,隻是外殼沾了點墨漬。他摸出懷表,指標指向午時三刻,比約定的轉移時間早了一刻鐘。懷表的滴答聲在安靜的湖邊格外清晰,彷彿在為他們的勝利而慶祝。
遠處傳來日軍的槍聲,卻越來越遠。周明遠將電台交給等候的交通員,看著小木船消失在蘆葦深處,才鬆了口氣。他把鋼針擦乾淨,重新藏回襪筒,懷表揣進懷裡,指尖劃過表蓋,心裡清楚:這場暗戰還沒結束,北平的每一條衚衕,每一家商鋪,都可能是下一個戰場。但隻要電台還在,希望就還在,就像這陶然亭的湖水,看似平靜,卻永遠朝著遠方流淌。湖麵泛起微微漣漪,倒映著天空的雲彩,彷彿在訴說著未來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