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少爺到皇帝 第62章 南境暗流
送走張俊與胡氏帶來的壓抑尚未完全散去,張行強壓下心頭對那對母子的厭惡與對父親難處的理解,他必須將精力放回這亂世中真正攸關生死存亡的事務上。
幾天後,府衙後堂氣氛凝重。
陸夢龍、林勝武、軍器局正趙鐵山、負責屯田水利的工曹主事,以及新歸附的南部縣代理知縣劉夢泉等人濟濟一堂,
正在彙報秋糧預估、新兵訓練、軍械生產及南部縣安置流民的情況。
劉夢泉,原南部縣丞,四十歲上下,他起身向張行行禮,聲音帶著刻意維持的平穩:「稟將軍,南部縣流民安置已按府衙章程,
登記造冊,分地授田者一千二百戶,入修渠隊者六百人,新兵征募合格者三百人,皆已編入王將軍(王子九)部。
縣城秩序尚算平穩,隻是…隻是鄰近順慶、潼川等府,時有不明身份之人流竄入境,卑職已命巡防鄉勇多加留意。」
張行淡淡問道:「劉知縣辛苦了。秩序平穩便好。那些流竄之人,可曾抓住一二?查明身份來曆?」
劉夢泉心中一凜,忙道:「回將軍,那些人頗為狡猾,幾次圍捕都被其逃脫,尚未抓到活口…不過卑職已加派人手,日夜巡防,定不使其在南部生亂!」
「嗯,用心便好。」張行不置可否地點點頭,目光轉向其他人,繼續聽取彙報。
劉夢泉暗自鬆了口氣,坐回座位,卻感覺後背的衣衫已被冷汗浸濕。
他並未察覺,就在他自以為掩飾得天衣無縫之時,府衙角落陰影裡,一個負責添茶倒水、毫不起眼的雜役,正低垂著眼瞼,將他方纔那一瞬間的緊張與心虛,儘收眼底。
南部縣衙·後堂書房(數日後)
燭火搖曳,映照著劉夢泉焦慮不安的臉。
他煩躁地在不大的書房內踱步,桌上攤著幾張寫滿了字的紙,又被揉成一團丟棄在地。
「東翁,夜深了,您還在為何事憂心?」一個留著山羊鬍、眼神精明的師爺推門進來,低聲問道。
劉夢泉猛地停下腳步,一把抓住錢師爺的胳膊,聲音帶著壓抑的顫抖:「錢師爺!我…我實在是坐不住了!這南部縣,就是個火坑啊!」
他壓低了聲音,:「你我都清楚,張行雖然一時占了保寧府,可朝廷大軍尚在!王巡撫(王維章)在成都更是日夜操練兵馬,恨不能生啖張行之肉!
我們夾在中間,算個什麼?張行待我等降官,看似寬和,實則處處提防!這南部縣緊鄰順慶府,王巡撫的哨探像耗子一樣鑽來鑽去,遲早有一天…」
錢師爺反手扶住劉夢泉,示意他噤聲,走到窗邊側耳傾聽片刻,確認無人,才關上窗戶,回到桌邊,聲音細若蚊蠅:「東翁所慮,正是學生日夜憂心之事。
張逆…張行雖據保寧,然根基未固,四麵皆敵,朝廷大軍一旦壓境,這南部首當其衝!我等…我等當初降他,實乃迫不得已!
縣令大人殉國,我等若是不降,當時就做了刀下之鬼!可如今,這從賊的名聲,怕是洗不掉了!」
劉夢泉臉色慘白:「正是如此!錢師爺,你說,我們…我們該怎麼辦?偷偷溜回順慶府,向王巡撫請罪?
還是…還是乾脆一不做二不休,配合朝廷哨探,尋機拿下這南部縣城,獻城歸順?如此,或可將功折罪?」
錢師爺撚著山羊鬍,眼中精光閃爍,沉吟半晌,緩緩搖頭:「東翁,此二策,皆險!溜回去?
王巡撫生性嚴苛,又值用兵之際,我等從賊之身回去,十有**是問罪下獄,甚至人頭落地!獻城?更不可行!
王自九那廝的兩千悍卒就駐紮在城外,此人心狠手辣,警覺異常!城內鄉勇巡防也被他把持大半。
我等手中無兵,貿然行事,無異於以卵擊石,事若不成,我等身家性命立時化為齏粉!」
劉夢泉聽得冷汗涔涔:「那…那該如何是好?難道就坐以待斃?」
「非也!」錢師爺眼中閃過一絲狡黠,「東翁,學生倒有一計。我們何須行那玉石俱焚之舉?隻需…暗中行事,便有轉圜餘地!」
他湊近劉夢泉耳邊,聲音更低:「王子九部駐防圖、糧草囤積點、鄉勇輪換口令…還有那張行在南部推行新政的具體條款、
征糧數目、甚至…府衙派來的暗樁可能的活動規律…這些情報,對王巡撫而言,都是千金難買的軍情要密!
我們隻需將這些訊息,神不知鬼不覺地傳遞給朝廷哨探…便是大功一件!屆時,我等便是身在曹營心在漢的忠義之士!
待王巡撫大軍收複保寧,我等非但無罪,反而有功!豈不比冒險獻城或狼狽潛逃穩妥百倍?」
劉夢泉眼睛一亮,彷彿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妙!妙計!還是師爺高明!如此,既不擔太大風險,又能立下功勞!
好!就依師爺之計!隻是…傳遞訊息,務必萬分小心!那張行的聽風…」
錢師爺自信一笑:「東翁放心!學生自有穩妥渠道,絕不讓那聽風嗅到一絲味道!」
兩人自以為得計,在搖曳的燭光下低聲密謀,臉上露出如釋重負又帶著幾分貪婪的喜色。
他們卻不知,就在書房窗欞的縫隙之外,一個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的身影,正屏息凝神,將他們的每一句低語,每一個表情,都清晰地收入耳中、記在心裡。
更遠處,縣衙不起眼的柴房角落,另一名「聽風」正用特製的炭筆,在薄如蟬翼的紙片上飛速記錄著。
閬中城·保寧府衙·某處檔案房
油燈下,負責南部縣情報的聽風頭目乙七麵色凝重,將兩份來自不同渠道、內容卻高度一致的密報呈送到張行麵前。
張行展開密報,目光飛快掃過,臉上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彷彿隻是在看一份尋常的公文。
「劉夢泉…錢師爺…」張行放下密報,聲音平淡無波,「好一個『身在曹營心在漢!好一個穩妥立功!」
他看向乙七:「王自九那邊,知道了嗎?」
乙七躬身:「稟將軍,事發南部,且涉及南部防務,密報已同步抄送王統領處。
王統領回訊,隻問將軍之意,他隨時可動手,保證乾淨利落。」
張行的手指在冰冷的桌麵上輕輕敲擊了兩下,發出篤篤的輕響。
後堂議事的場景在腦中閃過,劉夢泉那強裝鎮定的模樣,此刻想來,何其可笑。
「劉夢泉勾結明軍哨探,意圖出賣軍情,證據確鑿。就在南部縣衙,清理乾淨,手腳麻利些,彆驚擾了百姓。
那個錢師爺,一並處置。至於南部知縣…讓陸知府從這次招賢考試錄用的士子裡,挑個靠得住、懂實務的,立刻赴任。」
「是!」乙七眼中寒光一閃,躬身領命,悄無聲息地退入陰影之中。
張行拿起桌上的密報,湊近油燈。火苗舔舐著紙角,迅速蔓延,將上麵記載的背叛與陰謀吞噬殆儘,化作一縷青煙和些許灰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