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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少爺到皇帝 第127章 堅壁之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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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代州城外,洪承疇一身青布棉袍,風塵仆仆,他深吸一口氣,抬手叩響了那扇略顯斑駁的木門。

門吱呀一聲開了。一位身著洗得發白的深藍棉袍的中年文士站在門內,正是孫傳庭。

「亨九兄?」孫傳庭眼中閃過一絲詫異,隨即化為平靜,「山野草民,何勞總督大人親臨寒舍?快請進。」

屋內陳設極其簡樸,一桌一椅一炕,幾卷書冊而已。

洪承疇也無心寒暄,落座後便開門見山,將陝西剿寇的困境、朝廷的壓力,一股腦兒傾倒出來,帶著深深的疲憊與無奈。

孫傳庭靜靜聽著,手指無意識地輕叩著桌麵,神色凝重,卻並無太多意外。

洪承疇身體前傾,目光灼灼,「承疇此來,實是山窮水儘,望兄台不吝賜教!這流寇,剿之不儘,驅之不散,究竟該如何破局?」

孫傳庭緩緩開口,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直指要害:「亨九兄,流寇之所以為流寇,其根本在於一個流字。

彼等不事生產!亦無必守之地,官軍勢大,彼則避其鋒芒,官軍勢弱或分兵,彼則聚而擊之,剽掠州府。此乃其存續之本。」

他頓了頓,目光如炬地看著洪承疇:「欲破此局,核心在於——斷其流,迫其戰!使其不得不戰,且必須與官軍主力決戰!」

洪承疇精神一振:「斷其流?迫其戰?伯雅兄快請詳言!」

「堅壁清野!」孫傳庭吐出四個字,如同重錘落地。

「堅壁清野?」洪承疇眉頭緊鎖,「此法古已有之,然…」

「然施行不易,且後患無窮。」

孫傳庭介麵道,顯然洞悉了洪承疇的顧慮,「具體而言:其一,嚴令各府、州、縣,乃至鄉堡大寨,修築加固城防,囤積糧草,各自為守。

官軍不再疲於追剿,擇要地駐守重兵,互為犄角。

使流寇無論流竄至何處,皆如撞上鐵壁,無處劫掠,無處就食!」

他走到簡陋的牆壁前,彷彿那裡掛著一幅無形的輿圖:「其二,嚴密封鎖所有通往省外的關隘要道!日夜嚴防,絕不容一賊一寇流竄出境!將其死死困在陝西一隅!」

「其三,也是最為酷烈的一步——收繳餘糧!」孫傳庭的聲音帶著一絲寒意,「無論城鄉,除留下百姓勉強餬口之糧種、口糧外,其餘存糧,儘數強行征繳入庫。

由官府統一配給,或集中儲存於堅固城池、堡壘之中!使流寇即便衝破一兩處壁壘,深入腹地,也尋不到一粒糧食!

無糧,則其裹挾之民必散!其精銳亦成餓殍!彼時,流寇便不再是流寇,而是陷入絕境、無處可逃、不得不與我主力決一死戰的困獸!

官軍以逸待勞,以飽待饑,勝算幾何,亨九兄自當明瞭。」

洪承疇聽得心潮起伏,這策略狠辣、直接,直擊流寇命脈!若真能執行到位,確實有畢其功於一役的可能!然而,巨大的陰影也隨之籠罩心頭。

「伯雅兄此策,釜底抽薪,確為破賊良方…」洪承疇緩緩道,眉頭卻鎖得更緊,「然…這堅壁清野,收繳餘糧…傷及者,首當其衝便是無辜百姓!

本已饑寒交迫,再強行奪其口糧餘存,無異於雪上加霜,恐激民變!再者…」

他看向孫傳庭,眼中帶著深深的憂慮,「此舉更直接損害了各地士紳大戶之利!他們的田莊存糧,豈容官府輕易征繳?此乃斷其財路,奪其根本!

若強行推行,地方阻力之大,可想而知。

屆時,士紳怨懟,地方官陽奉陰違,甚至暗中掣肘…恐怕賊未滅,我等已先失儘秦地人心,更會招致朝野洶洶物議,彈章如雪片飛向禦前!這後果…」

洪承疇沒有說下去,但意思再明白不過,他洪承疇現在本就因剿賊不力而岌岌可危,若再背上一盤剝百姓、激變地方、得罪士紳的惡名,那真是萬劫不複了!

陝西士紳在朝中勢力盤根錯節,他們的憤怒,足以將他徹底淹沒。

孫傳庭長歎一聲,臉上並無輕鬆之色,反而充滿了悲憫與凝重:「亨九兄所言,句句切中要害。

此策,實乃飲鴆止渴,剜肉補瘡!遺禍無窮。然…」

他目光灼灼地逼視著洪承疇,「非常之時,當行非常之法!流寇肆虐,赤地千裡,早已民不聊生。

若任由其流竄蔓延,則秦地乃至整個中原,終將化為一片焦土,生靈塗炭更甚!兩害相權,取其輕。

此策雖酷,若能速滅巨寇,使陝西早得喘息,百姓或能有一線生機。若繼續遷延不決,鈍刀割肉,則萬民永墜苦海,再無出頭之日!」

他站起身,走到窗邊,望著窗外蕭索的冬日景象,聲音低沉而有力:「至於士紳之怨…此乃必然。然,破家滅門之禍當前,些許租穀田利,孰輕孰重?

若士紳隻顧一己私利,不肯共赴時艱,那便是自絕於朝廷,自絕於桑梓!此等蠹蟲,何須憐惜?隻是…」

孫傳庭話鋒一轉,帶著無比的沉重,「推行此策者,必成眾矢之的,承擔所有罵名與後果,亨九兄,你…可做好了身敗名裂、甚至身死的準備?」

孫傳庭的話如同驚雷,在他心中反複炸響,一邊是速滅流寇、挽狂瀾於既倒的可能,一邊是萬夫所指、身敗名裂的巨大風險!這抉擇,重逾千鈞!

良久,洪承疇猛地抬起頭,眼中血絲密佈,卻透出一股近乎瘋狂的決絕!

陝西糜爛至此,半年之期時日已不多!不如放手一搏!

「我…意已決!」洪承疇的聲音沙啞而堅定,「就依伯雅兄之策!堅壁清野,困死流寇!縱使身敗名裂,洪某…認了!」

他霍然起身,對著孫傳庭深深一揖:「然此策施行,千頭萬緒,非大纔不能統籌!承疇懇請伯雅兄,出山相助!共挽狂瀾!」

洪承疇言辭懇切,姿態放得極低。他深知,孫傳庭不僅獻出了破局之策,其本身更是執行此策、穩定大局的不二人選!

孫傳庭卻緩緩搖頭,扶起洪承疇,目光如古潭般幽深:「亨九兄,此刻,非是邀我出山之時。」

「為何?」洪承疇愕然。

「因為你的當務之急,非在陝西戰場,而在朝堂之上!」孫傳庭一字一句,如重錘敲在洪承疇心頭。

「堅壁清野,收繳餘糧,此必傷及士紳根本,必致朝野震動,物議沸騰!

陛下本就因剿賊無功而對你不滿,若再聞聽此等禍國殃民、激變地方之策由你推行,且手段如此酷烈…

亨九兄,你猜陛下會如何想?朝中清流、與秦地士紳有千絲萬縷聯係的袞袞諸公,又會如何群起而攻之?」

洪承疇渾身一震,他隻想到了戰場上的艱難,卻忽略了廟堂上的刀光劍影!孫傳庭的提醒,如同醍醐灌頂!

「那我…該如何做?」洪承疇急切問道,額頭已滲出冷汗。

孫傳庭沉吟片刻:「速回西安!立刻上一道奏疏!痛陳流寇之害已至危如累卵,非行非常之法不能挽救!

請求陛下諒解!同時,主動請纓,甘擔此萬鈞重擔與千古罵名!

更要表明,此策雖酷,然為保社稷、救黎民,縱粉身碎骨亦在所不惜!務必讓陛下感受到你孤忠為國、破釜沉舟的決心!」

「伯雅兄金玉良言,承疇…銘記於心!」洪承疇再次深深一揖,語氣中充滿了感激。

「我這就星夜趕回西安!待穩住朝局,掃清障礙,再請伯雅兄出山,共襄大業!」

孫傳庭微微頷首,神色依舊平靜:「願亨九兄此行,能得聖心。陝西數百萬生靈,係於兄之一念,傳庭…靜候佳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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