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少爺到皇帝 第137章 棋盤鎖晉
1632年4月,三邊總督洪承疇已蓄勢待發。
追繳糧秣之事在血腥的震懾下基本完成,雖然遲了些,但總算讓饑腸轆轆的百姓看到了一絲活下去的曙光。
後方稍定,洪承疇的目光便牢牢鎖定了東方那片烽煙更盛的焦土——山西。
固原總督府內,巨大的輿圖鋪開,洪承疇的手指重重地點在幾個關鍵節點上。
「流寇流竄於晉南、晉西,聚散無常,為禍甚烈!」
他聲音沉穩,卻透著金鐵之音,「此戰,不可再如陝境那般追亡逐北,徒耗兵力,反為賊所乘!當以棋盤鎖困之策,步步為營,擠壓其騰挪空間,迫其決戰!」
他環視麾下諸將,曹變蛟、賀人龍、艾萬年等悍將肅立聽令。
「曹變蛟!」洪承疇目光銳利,「著你率本部精銳馬隊,並調集甘州、固原輕騎三千,自陝入晉,直插汾州、平陽府一線!
不急於殲敵,重在驅趕、襲擾,壓縮流寇活動範圍,迫其向預定地域聚集!遇小股流賊,可相機殲滅;
遇大隊,則尾隨牽製,隨時報我!」
「末將領命!」曹變蛟抱拳,眼中戰意昂然。
「賀人龍!」洪承疇的手指移向晉中,「著你統領本部步騎,並調集延綏、寧夏精兵一萬五千,為中軍主力!
緊隨曹部之後,穩紮穩打,控製霍州、沁州等要隘!建立穩固據點,清剿殘匪,安撫地方,隔絕流寇東西聯絡!若遇流寇主力,務必咬住,待我大軍合圍!」
「遵令!」
「艾萬年!」洪承疇最後指向晉東南,「著你率本部,並調集部分河南協防兵馬,出潼關,沿黃河東岸北上,控扼澤州、潞安府一線!
封鎖太行陘、白陘等通道,嚴防流寇竄入豫北!同時,與賀部遙相呼應,形成東南合圍之勢!」
「末將定不負督師所托!」艾萬年沉聲應諾。
洪承疇的手指在輿圖上重重一劃,將山西中南部圈了起來:「三路並進,穩守要隘,堅壁清野!將流寇主力,給我死死鎖在這片區域!
待其糧儘疲敝,內亂自生,或被迫與我決戰之時,便是我大軍雷霆一擊,犁庭掃穴之日!各部務必精誠協作,穩字當頭!不得貪功冒進,亂了全盤部署!」
「謹遵督師將令!」眾將齊聲應喝,殺氣盈庭。
數日後,洪承疇親率標營主力及後續部隊,浩浩蕩蕩開出固原城,向著山西方向進發。
幾乎與洪承疇大軍東進的同時,在夔州府外圍巫山山脈的幽深穀地中,李自成的心情沉重而迷茫。
經過近一個多月不遺餘力的打探,甚至不惜重金收買川北行商,關於那個盤踞川北的「張行」及其「張家軍」的情報,在李自成麵前漸漸勾勒出一個清晰得令人震撼、又陌生得令人惶恐的輪廓。
「首領,都探明白了!」一個心腹哨探頭目,臉上帶著長途跋涉的疲憊和難以掩飾的驚歎,低聲向李自成彙報。
「那張行,起家於保寧府廣元縣!最初也就幾百號人,跟咱們差不多。可人家…人家走的路,跟咱們天差地彆!」
李自成盤腿坐在一塊青石上,眼神專注:「說下去!」
「他不像咱們,打下一地搶完就走,他是占住一個地方,就紮根下來!」
哨探頭目眼中閃爍著光,「第一步,整軍紀!立下鐵規矩,核心就一條,絕不許禍害老百姓!違令者,輕的打軍棍,重的直接砍頭!
真砍!毫不含糊!聽說有個跟著他起家的下屬!就因為強搶了民女,被他親手當眾斬了!」
李自成倒吸一口涼氣。親手斬殺老兄弟?這份狠辣和決心,他自問在流寇中聞所未聞。
「第二步,安民!」哨探頭目繼續道,「他占了地方,不是搜刮地皮,而是反過來!把抄來的田地,分給那些沒地種的窮苦人!
他還在各地辦學堂,讓娃娃免費讀書認字!那些泥腿子,幾輩子哪見過這個?簡直把他當再生父母,當活菩薩供著!」
李自成聽得目瞪口呆,分田?辦學堂?這…這哪裡是造反?這分明是在…在當土皇帝,在經營根基!
「第三步,生財有道!」哨探頭目壓低聲音,「他不靠搶大戶。而是鼓勵商人做生意,抽的稅比官府低得多!
他還組織人手辦工坊,聽說他那保寧府城裡,市麵比成都還安穩熱鬨!錢糧像流水一樣進他口袋,養幾萬兵都綽綽有餘!」
「第四步,治軍精煉!」哨探頭目語氣帶著敬畏,「他的兵,不是拉壯丁來的。是招募的流民、窮苦青壯,還要挑身強力壯、老實本分的!
進去後天天操練,不光練武藝,還要學認字,學他那套規矩!軍餉按時發,從不剋扣!受傷、陣亡的,家裡都有撫恤!
這樣的兵,能不賣命?能不守規矩?聽說他手下幾個大將,對他死心塌地,本事也大得很!」
哨探頭目一口氣說完,營帳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原來…如此…」李自成良久才喃喃自語,聲音乾澀。
他終於明白了,為何張行能坐擁數府之地,為何官軍不敢輕動,為何王左掛幾百號悍匪在人家地頭連個水花都濺不起來就被碾碎了!
這哪裡是流寇?這分明是一套完整的、紮根於民間的、自給自足的割據政權體係!
有鐵打的紀律,有穩固的民心,有源源不斷的財源,有訓練有素的軍隊!
跟他們這些「蝗蟲過境,搶完就跑」,全靠裹挾流民、以戰養戰、朝不保夕的流寇,完全是雲泥之彆!
「同為反賊…這差距…」李自成苦笑一聲,充滿了自嘲和無力感。
巨大的危機感瞬間纏繞住李自成的心臟,張行就在川北,實力雄厚,還在不斷發展!
而他自己呢?困在這夔州邊界的窮山惡水裡,手下不足千人,糧草匱乏,前有官軍虎視眈眈,後有張行這座巍峨高山堵著退路!
「投奔他?」這個念頭不由自主地冒了出來。以張行的實力和模式,投過去或許能得個安穩,甚至混個一官半職。
但隨即,一股更強烈的屈辱和不甘湧上心頭!他李自成也是縱橫數省、讓官軍聞風喪膽的「闖將」!難道就這樣寄人籬下,仰人鼻息?
張行治下等級森嚴,規矩如山,自己一個半路加入、帶著「流寇」烙印的外來者,能有什麼地位?恐怕連個實權營官都混不上!
手下這些老兄弟,能受得了張家軍那比官軍還嚴的規矩?搞不好哪天犯了事,就像王左掛一樣,腦袋就掛城樓上了!
「不投?」另一個聲音在心底嘶吼,不投靠張行,以自己現在的實力和處境,又能去哪裡?向北是陝西,堅壁清野後,更難立足!
向南是湖廣,官軍力量更強!向西…就是張行的川北!難道要帶著這幾百殘兵,在鄂西、川東的深山老林裡當一輩子山大王?最終被官軍或張家軍像剿匪一樣滅掉?
「出路…出路在哪裡?!」李自成猛地一拳砸在身旁的樹乾上,震得枯葉簌簌落下。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和焦躁。
「再探!」李自成死死盯著川北的方向,眼中燃燒著不甘和最後一絲掙紮的火焰,「給老子盯緊了張行!特彆是他向東、向北的動向!
還有…打聽清楚,他手下那些大將,都是些什麼人?有沒有…招攬外人的可能?或者…有沒有什麼空子可鑽?」
他不甘心就此認命,哪怕隻有萬分之一的可能,他也要在張行這座巍峨高山和洪承疇的滔天巨浪之間,為自己和手下這幾百號兄弟,蹚出一條活路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