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少爺到皇帝 第24章 晉地困獸
五月初的山西,本該是萬物複蘇的時節,空氣中卻彌漫著令人窒息的肅殺與絕望。
自去年洪承疇祭出那狠絕的棋盤鎖晉之策,如同在晉中盆地佈下了一張無形而堅韌的巨網。
一座座堅城被重兵把守,一道道關隘被嚴密封鎖,通往河南、陝西的咽喉要道被死死扼住。
曾經在山西大地縱橫馳騁、讓官府焦頭爛額的義軍各部,此刻如同被困在格子裡的困獸,活動空間被急劇壓縮,輾轉騰挪的餘地越來越小。
糧草日益匱乏,劫掠越來越難。
每一次出擊,都像撞在明軍精心構築的銅牆鐵壁上,損兵折將,收獲寥寥。
失敗的訊息如同瘟疫般在各營蔓延,恐慌和焦躁在底層士卒中滋生。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紫金梁王自用,這位在義軍中頗具威望的領袖,終於無法忍受坐以待斃的窒息感。
他強壓下心頭的沉重,以罕見的強硬姿態,向散佈在晉中、晉南各處山坳、堡寨中的大小頭領發出了緊急召集令。
數日後,在呂梁山深處一處隱秘的山寨聚義廳內,氣氛凝重得幾乎能滴出水來。
搖曳的火把映照著十幾張或滄桑、或彪悍、卻都寫滿了憂慮與不安的麵孔。
王自用端坐主位,環視眾人,聲音低沉而沙啞:
「諸位兄弟!洪承疇這老狗,是要把我們活活困死、餓死在山西這張棋盤上啊!」他猛地一拍粗糙的木桌。
「看看外麵!看看我們還能活動的巴掌大點地方!再看看兄弟們日漸消瘦的臉!再這樣各自為戰,東躲西藏,我們遲早會被他一塊一塊地吃掉!
去年陝西王左掛、劉國能、張存孟……這些兄弟,就這樣被乾掉的!」
他的話語像刀子一樣剜在眾人心上,廳內響起一片壓抑的歎息和粗重的呼吸聲。惠登相猛地站起,:
「紫金梁大哥說得對!憋屈!太他孃的憋屈了!以前咱們是官軍攆著咱們跑,現在是咱們想跑都沒地兒跑!洪老狗把路都堵死了!得想個法子衝出去!」
老回回馬守應眉頭緊鎖,撚著花白的胡須,「西邊陝西?南邊河南邊境都已鎖死,東邊是太行天險,重重關隘;北邊……那是宣大鐵騎!哪條路不是死路?」
「難道就坐在這裡等死嗎?」八大王張獻忠猛地一捶桌子,眼中凶光畢露,他性情最為暴烈。
「他孃的!與其被一點點耗死,不如集結所有兄弟,選一個方向,跟洪承疇拚個魚死網破!殺出一條血路!」
「拚?拿什麼拚?」曹操羅汝才陰惻惻地開口,他心思最是縝密,「洪承疇巴不得我們聚在一起給他一鍋端!
他那步步為營,以守待變的方略,等的就是我們按捺不住,傾巢而出!到時候他以逸待勞,我們就是自投羅網!」
他的話像一盆冷水,澆熄了張獻忠的怒火,也讓廳內氣氛更加壓抑。
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中,高迎祥緩緩抬起了頭。
這位以勇猛沉穩著稱的領袖,目光掃過眾人,最終落在王自用臉上:「紫金梁大哥召集我等,想必已有計較?」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在王自用身上。王自用深吸一口氣,沉聲道:「硬拚是下下策,坐等更是死路一條!為今之計,唯有分進合擊,亂其棋局!」
他站起身,走到牆上掛著的一幅簡陋的山西輿圖前,手指重重地點在幾個位置:「洪承疇的棋盤,看似嚴密,實則兵力分散於各要點,機動力量有限!
我等必須化整為零,同時向多個方向發動佯攻,虛虛實實,讓洪承疇疲於奔命,摸不清我們主力的真正意圖!
西麵、南麵、東麵,都要動起來,聲勢要大,但一擊即走,絕不戀戰!把水徹底攪渾!」
他目光炯炯,帶著破釜沉舟的決心:「待其部署被調動,露出破綻之時,我們各部主力則秘密集結於一處,選其封鎖鏈條中最薄弱、守將最無能的一環,以雷霆萬鈞之勢,集中全力,鑿穿它!
隻要撕開一個口子,衝出去,便是海闊天空!無論是入陝彙合其他兄弟,還是南下豫楚,都比困死在這棋盤裡強!」
分兵佯攻製造混亂,集中力量尋求突破!這幾乎是絕境中唯一可行的策略。
眾首領眼中重新燃起一絲希望的光芒,開始低聲議論,盤算著自己負責的方向和力量。
就在山西的義軍首領們於深山中為一線生機而絞儘腦汁時,數千裡之外的北京城,紫禁城乾清宮內,卻正經曆著一場雷霆震怒!
「廢物!一群廢物!!」崇禎皇帝朱由檢的咆哮聲幾乎要掀翻殿頂的琉璃瓦。
他臉色鐵青,手中緊緊攥著兩份剛剛呈上、墨跡猶新的六百裡加急奏章,因為極度的憤怒,手指關節捏得發白,身體都在微微顫抖。
一份來自湖廣巡撫唐暉,奏章中詳細描述了成都陷落、張行僭號夏王、全川震動、偽夏氣焰囂張的駭人聽聞之狀。
並聲嘶力竭地警告:若朝廷不速發大軍入川,偽夏坐大,則湖廣危殆,半壁江山將傾!
另一份則來自遼東督師府,奏報的卻是另一個晴天霹靂——登萊叛將孔有德,竟率萬餘部眾,攜帶大量火器工匠,渡海投降了關外建奴!
皇太極親自出城十裡相迎,行抱見之禮,封其為都元帥,將其部命名為天佑兵!
「張行!孔有德!」崇禎猛地將兩份奏章狠狠摔在禦案上,發出啪的一聲巨響!禦案上的茶盞被震翻,滾燙的茶水潑灑在明黃的奏章上,墨跡瞬間洇開一片。
「一個在蜀地僭號稱王,裂朕疆土!一個叛國投敵,資敵以利器!此皆十惡不赦,罪該萬死!!」
「陛下息怒!保重龍體啊!」首輔周延儒、次輔溫體仁等閣臣慌忙跪倒在地,額頭觸地,大氣不敢出。
「息怒?朕如何息怒?!」崇禎猛地轉過身,指著地上的奏章,聲音因憤怒而尖銳,「王致中是乾什麼吃的!讓一個張行在眼皮底下坐大至此!
還有那孔有德!孫元化無能!登萊諸將無能!竟讓此獠帶著火炮工匠投了建奴!此乃資敵!資敵!
建奴本就凶悍,再得此利器,山海關還能守得住嗎?我大明江山,就要葬送在這些無能之輩手中了!」
他越說越怒,猛地抓起一份奏章,竟將其撕得粉碎!「傳旨!」他幾乎是吼出來的,「立刻傳旨洪承疇!告訴他,朕不想再聽什麼步步為營!
山西流寇,必須火速清剿!限期!給他限期!三個月!不!兩個月內,給朕把山西的流寇徹底蕩平!提那些賊酋的首級來見朕!」
他喘著粗氣,目光掃過瑟瑟發抖的閣臣:「再諭令湖廣唐暉,命他們嚴密監視偽夏張行動向,整軍備武!
待洪承疇肅清山西流寇,大軍即刻南下,與湖廣兵馬東西對進,合圍四川!務必將張行此獠,及其偽夏逆黨,給朕碾為齏粉!不得有誤!」
「臣……臣等遵旨!」周延儒等人連忙叩首領旨,聲音發顫。
他們知道,皇帝這是被接連的噩耗徹底激怒了,山西的流寇和四川的張行,已然成了必須立刻拔除的眼中釘、肉中刺!
一場規模空前的軍事圍剿風暴,即將以雷霆之勢,降臨在山西與四川的大地上。
而在風暴暫時未及的成都,夏王府內,張行正仔細聆聽著聽風司主事林勝文關於鬆潘馬源進展的密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