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少爺到皇帝 第36章 己巳驚變
沈陽·大政殿
崇禎二年六月末,鎏金蟠龍柱在燭火下浮動著幽光,皇太極指尖劃過羊皮密報上「毛文龍伏誅」四字。
「袁蠻子果然敢做。」他忽然低笑出聲,階下範文程展開的輿圖上,皮島如一枚孤棋懸在遼東半島東側,如今棋子已碎。
這位漢人謀士的狼毫筆鋒陡然用力,在長城喜峰口處戳出一個墨點:「毛帥雖跋扈,然東江諸島控扼建州後路,今群龍無首,正可乘虛而入。」
皇太極的目光掠過輿圖上蜿蜒的紅線——那是袁崇煥苦心經營的關寧錦防線,從山海關到錦州,三道堅城如鐵鎖橫亙遼西。
他曾在寧遠城下見識過紅衣大炮的威力,那鐵疙瘩炸開時,八旗精銳如同被鐮刀割倒的麥稈。
「山海關難越,」範文程的筆尖滑向西北,「然薊鎮長城自嘉靖年便歲修不足,喜峰口、龍井關一帶,牆體多有坍塌。
哈喇慎部已降,可借道蒙古草原,十日之內,當抵北京近郊。」
殿外突然傳來戰馬嘶鳴,那是歸降的蒙古貝勒送來的戰利品。
皇太極起身,手按在腰間的龍紋佩刀上——毛文龍一死,袁崇煥便成了斷了爪牙的猛虎。
當年其父努爾哈赤死於寧遠炮下,今日,他要讓這隻猛虎,在自己的多疑君主麵前,碎成齏粉。
「傳旨,」他忽然開口,聲音在空曠的大殿裡激起迴音,「命阿濟格整備甲冑,莽古爾泰清點糧草。十月初二,兵發喜峰口!」
喜峰口
崇禎二年十月初二,夜霜花凝結在垛口的磚縫裡,老兵王柱縮著脖子往掌心嗬氣,渾濁的眼睛盯著關外漆黑的草原。
今日有蒙古部落使者送羊來勞軍,說是哈喇慎部新附大明,可隊伍卻沒走慣常的古北口商道,偏要繞到這荒僻的喜峰口。
「他孃的,送羊還是送狼?」他嘟囔著,握緊了手中的鏽槍。
身旁的年輕哨兵正要接話,夜空中突然響起一聲淒厲的鳴鏑!
王柱猛地抬頭,隻見對岸的懸崖上閃過幾點幽藍的火光——那是鑲藍旗死士口中銜著的倭刀,在月光下反射著冷芒。
「敵襲!」他嘶吼著去點烽火台,卻見無數包著棉布的馬蹄已踏過結冰的河麵,悶雷般的蹄聲震得河穀發抖。
城樓上的總兵朱國彥提刀衝上敵台時,南邊的天空突然騰起一股黑煙——龍井關的烽火!那是約定的警訊,卻比他們早了一步。
「快!六百裡加急送北京!」朱國彥的刀劈翻一個攀牆的後金兵,刀刃嵌進磚縫裡拔不出來。
城下傳來震天的撞門聲,蒙古人的吼聲混著漢語:「大金借道伐明!降者不殺!」
寒光一閃,王柱的頭顱滾落在冰河上,瞳孔裡映著關外漫山遍野的火把,像燒透的炭盆。
當喜峰口的城門在巨木撞擊下轟然洞開時,皇太極身後幾萬八旗鐵騎如黑雲壓城,鐵蹄碾過枯黃的草原,範文程在他身側低聲道:「汗王,袁崇煥此刻必在寧遠,待他回防,我軍已叩北京城門。」
皇太極勒住馬韁,望著南邊隱現的長城輪廓,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袁蠻子斬毛文龍時,可曾想過今日?這大明的城牆,終究是靠不住的。」
北京·武英殿
十月二十七日地龍燒得武英殿暖意融融,崇禎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竄上來。
他手裡的八百裡加急塘報被攥得發皺,硃批的「遵化陷,趙率教殉國」八字浸著血色——那是趙率教戰死前,用刀尖蘸著自己的血寫在箭桿上的急訊。
「建虜……距京師幾何?」他的聲音發顫,目光死死盯著輿圖上遵化到北京的短短距離。
兵部尚書王洽撲通跪倒,須發皆顫:「回陛下,後金前鋒已破三河,通州危在旦夕!」
「啪!」崇禎抓起案上的鎮紙砸在地上,五年前,袁崇煥在平台召對時,曾立下「五年複遼」的誓言,如今後金卻兵臨城下。
他猛地想起今日早朝時,司禮監秉筆太監遞上的密摺——上麵記錄著袁崇煥擅殺毛文龍後,與後金使者「私相往來」的傳聞。
「報——」一個渾身冰甲的傳令兵連滾帶爬摔進殿內,頭盔上還掛著霜花,「薊遼督師袁崇煥,率九千關寧鐵騎,已至河西務!」
崇禎的眼睛驟然睜大,抓起塘報的手指因用力而發白:「河西務?」那地方離通州不過百裡,袁崇煥的軍隊已在那裡停留了五日!
他猛地將塘報摔在地上,信紙散開,露出末尾「五年複遼」的誓書墨跡,如今看來,竟像一個天大的笑話。
「他是要縱虜噬京嗎?!」崇禎的怒吼在殿內回蕩,炭盆裡的火星濺起來,燒著了飄落的誓書一角。
火焰竄起時,他看見禦座後的陰影裡,秉筆太監正低頭記錄著什麼,那本子上,「通敵」二字的筆畫格外刺眼。
廣渠門外
十一月二十日凍土如鐵,關寧鐵騎在朔風中列陣。
袁崇煥勒著戰馬,甲冑上的冰碴隨著馬的顛簸簌簌掉落。
他身後九千騎兵,是從寧遠星夜奔襲而來的精銳,人困馬乏,卻人人握著出鞘的腰刀。
「督師,」參將何可綱指著西南方向的煙塵,「看!是後金大汗的纛旗!」話音未落,正黃旗的重甲騎兵已如鐵壁般壓來,馬蹄聲震得地麵發麻。
「車營結陣!」祖大壽的吼聲穿透風聲,前排的盾車迅速合攏,卻瞬間被後金的重箭射成了刺蝟。
右翼突然傳來慘叫,滿桂率領的宣府兵與莽古爾泰的正藍旗絞作一團,斷臂殘肢在鐵蹄下迸裂,血水滲進凍土,凝成暗紅的冰殼。
袁崇煥的中軍大纛三次被砍倒,親兵們用血肉之軀護著旗杆,爬起來時渾身是箭。
一個滿臉血汙的士兵踉蹌著跑到馬前:「督師!德勝門方向箭雨太密,無法靠攏!」
此時夕陽西沉,殘血般的光芒灑在戰場上。
滿桂渾身浴血地策馬奔來,盔歪甲斜,手裡的長槍隻剩半截:「袁崇煥!你的兵在砍殺友軍!」
袁崇煥猛地轉頭,隻見西直門方向,一群穿著關寧軍甲冑的士兵正衝散滿桂的後陣,而他們頭盔下露出的,分明是金錢鼠尾的辮子!
他瞳孔驟縮——是後金的奸細!他們穿著繳獲的明軍甲冑,故意製造混亂!
「放箭!射殺叛賊!」他怒吼著揮刀,關寧軍的弓箭瞬間覆蓋了那片「潰兵」。
然而西直門的箭樓上,崇禎正死死盯著城下,他看見「關寧軍」衝散滿桂本陣,看見袁崇煥的軍隊與「自己人」廝殺,臉色比城牆上的霜還要冷。
「王承恩!」他揪住司禮監掌印太監的衣領,聲音因憤怒而扭曲,「朕親眼所見!袁部陣前倒戈!」
城下忽然爆發出山呼海嘯,袁崇煥親率五百家丁衝破了阿濟格的鑲白旗本陣,後金的大纛轟然倒地。
「開城門!迎督師!」祖大壽在城下揮舞著斷刀,嗓子喊得嘶啞。
崇禎看著城樓下浴血的關寧軍,又看看身邊捧著「通敵密報」的太監,寒聲下旨:「傳旨,命滿桂所部接管城門防務。袁崇煥部,凡靠近城門者,以叛逆罪論處!」
風雪驟然捲起,撲入關寧軍將士的眼裡,他們看著城頭緩緩調轉的火炮,凍裂的手指死死攥緊了腰間的佩刀。
有人從懷裡摸出早已寫好的紙錢,上麵用鮮血寫著忠魂含冤四字,在朔風中獵獵作響,如同他們即將被碾碎的忠誠。
而此刻的大政殿內,皇太極正端起酒杯,聽著從北京傳來的密報,放聲大笑:「袁蠻子,你縱有通天本事,也逃不過這大明的君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