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少爺到皇帝 第7章 血肉明誌
油亮的臘肉、紅潤的火腿、散發著山野氣息的乾貨,在張家軍夥夫粗糲卻格外用心的大手裡被分解開來。
三口巨大的行軍鐵鍋在縣衙側院臨時搭起的土灶上翻滾著,濃鬱的、帶著油脂和煙熏氣息的肉香,像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住了每一個張家軍士兵的鼻子和心神。
臨時充當夥夫的老兵,用長柄鐵勺在鍋裡攪動著,油花四濺,香氣更是洶湧澎湃。
排著長隊領取加餐的士兵們,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鍋裡翻滾的肉塊,喉結上下滾動,吞嚥口水的聲音此起彼伏。
「孃的,香!真他孃的香!」一個臉上帶著刀疤的漢子,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剛分到碗裡、還燙嘴的臘肉,油脂順著嘴角流下,也顧不上擦。
「兄弟們!使勁嚼!這可是從那些狗官牙縫裡摳出來的油水!是他們吸乾了咱們的血汗,才攢下這些好東西!」這話像火星濺進了乾草堆。
士兵們大口撕咬著久違的葷腥,滿足的咀嚼聲、吸溜湯汁的聲音響成一片,但眼神卻隨著那漢子的話,一點點變得銳利如刀。
那肉香,此刻嘗在嘴裡,竟莫名地帶上了一股濃烈的腥氣,那是大明官場腐爛的腥氣,是他們這些底層軍漢、升鬥小民被敲骨吸髓的血腥氣。
「狗日的貪官!」
「跟著將軍,把這些蛆蟲全他孃的碾死!」
壓抑的咒罵起初還零散,漸漸彙成一片低沉的、充滿恨意的聲浪,每一口嚥下去的肉,都在他們心中添了一把火!那火比灶膛裡燒得正旺的炭火更亮,更燙人。
張行站在不遠處臨時征用的庫吏值房門口,看著這混雜著滿足與憤怒的一幕,臉上並無太多波瀾。
他轉身走進屋內,桌上攤開著厚厚的幾卷名冊——這是從縣衙戶房和衛所裡搜刮出來的所有在籍兵丁、伕役的名錄,紙張發黃發脆,墨跡模糊。
他坐下,手指順著名冊上,在隻有簡單姓名和籍貫的條目快速劃過,搜尋著那些被刻意埋沒在冗長名單中的字眼——匠。
「李二狗,廣元縣戶,弓匠。」
「王石頭,軍戶,炮匠。」
「趙順,匠籍,木作。」
一個個名字被他用朱筆圈出,明末衛所製度崩壞,匠戶地位最為卑賤,世代被束縛在軍器營造的苦役中,動輒得咎,食不果腹。
「把這些圈出來的名字,對應的人,立刻帶過來!」張行沉聲下令,將朱筆圈過的名冊遞給親衛統領張順。
很快,二十幾個穿著破爛號衣,眼神麻木的漢子被帶到了值房前的空地上。
他們大多低垂著頭,肩膀習慣性地縮著,長期的奴役和壓榨,早已磨平了他們的棱角,隻剩下深入骨髓的卑怯。
張行的目光掃過他們,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中:「李二狗?」
一個瘦小的漢子猛地一哆嗦,畏縮地抬起頭,臉上帶著驚惶:「小…小人在。」
「擅製弓?」
「是…是祖傳的手藝,大人。」李二狗的聲音細若蚊蚋。
「王石頭?」
「在!」一個體格還算壯實,但麵色灰敗的漢子應聲。
「會製炮?」
「回大人話,小的…小的在衛所匠營製過炮。」王石頭的聲音帶著苦澀。
張行一個個名字點過去,簡短地確認他們的手藝。
當點到一個叫「孫鐵頭」的匠戶時,這漢子體格魁梧,手上骨節粗大,布滿陳年燙傷和厚繭,但眼神深處卻比其他人多了一絲未曾完全熄滅的火星。
「孫鐵頭,鐵匠?」
「是!大人!」孫鐵頭的聲音比其他人大些,帶著一種近乎悲壯的硬氣,「小的世代鐵匠!給衛所打刀槍,打甲片,打了半輩子!」
張行盯著他:「衛所百戶待你如何?」
孫鐵頭臉上的肌肉猛地抽搐了一下,他猛地抬起頭,眼中布滿血絲,嘶聲道:「待我如何?
大人!那姓劉的百戶,拿我當牲口!打得好是應該,打不好往死裡抽!餉?一年能見幾個銅板?飯都吃不飽!我婆娘…我婆娘就是活活餓死的啊!」
他吼著,巨大的身軀劇烈地顫抖起來,突然,在所有人驚愕的目光中,這個鐵塔般的漢子噗通一聲重重跪倒在夯實的泥地上!
額頭不顧一切地狠狠磕下!再抬起時,那額頭上已是血肉模糊一片,鮮血混著泥土,順著眉骨流下,糊住了他一隻眼睛。
「大人!」孫鐵頭的聲音帶著血沫,嘶啞卻力透雲霄,「小的這條賤命!這點手藝!從今往後,願賣給張家軍!賣給將軍您!水裡火裡,皺一下眉頭,天打雷劈!」
那染血的額頭,在冰冷的地麵上,再次狠狠砸下!彷彿要將積壓了半生的屈辱、憤恨和此刻的希望,全都砸進這大地深處。
周圍被帶來的匠戶們,看著孫鐵頭額頭上刺目的鮮血和那不顧一切的嘶吼,麻木的眼睛裡,恐懼在消退,一種久違的、屬於人的熱氣,開始在他們胸腔裡翻湧。
張行上前一步,扶起孫鐵頭,「起來!張家軍裡,不興磕頭!憑本事吃飯,憑功勞立身!你們的本事,是寶貝!
去該去的地方,我張行在此立誓,隻要你們儘心竭力,張家軍絕不負爾等!餉錢足額!三餐管飽!有功必賞!」
「謝將軍!!」孫鐵頭掙紮著站穩,抹了一把糊住眼睛的血和泥,胸膛劇烈起伏。
「謝將軍再造之恩!!」匠戶們如夢初醒,激動地跟著喊了出來。
張行揮揮手,對張順道:「通知勝武立刻派人,護送所有匠戶,連同分出來的那份肉食,一起送往火器工坊!交給趙老!
告訴他,從今日起,他們不再是任人踐踏的匠籍奴役,是我張家軍火器工坊的匠師!工錢、夥食、待遇,一切按工坊規矩,」
匠戶們被帶走了,腳步雖還有些虛浮,腰桿卻已下意識地挺直了幾分。
張行看著他們的背影,合上名冊,指節輕輕敲擊著粗糙的桌麵,縣裡清出了驚人財富,但人手還遠遠不夠!
「傳令!」張行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聲:「即刻起草張家軍征兵告示!廣貼城門、市集!凡廣元籍及周邊流民青壯,年十六至四十,身無殘疾惡疾者,皆可應募!
然入我軍中,便需守我軍紀,聽我軍令,共抗暴明苛政!餉錢月一兩起,半年轉正後為二兩,足額發放!
一日三餐,管飽!若有戰功,論功行賞,土地錢帛不吝!
第二,召集城內所有裡長、鄉老,並曉諭全城百姓!午時三刻,於縣衙前廣場,公審昨日在押之貪官汙吏!
將所查抄之罪證、贓物,當眾示人!讓百姓親耳聽聽,這些父母官是如何父母他們的!」
他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深意,對侍立一旁的張順低聲道,「去尋十幾個口齒伶俐、身家相對清白、對官府素有怨言的漢子,提前交代清楚。待公審至關鍵,群情激憤之時……」
張順立刻心領神會,重重點頭:「屬下明白!定讓他們在關鍵時候,把該喊的話喊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