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石頭裡爬出的深淵 第6章 密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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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沙來得邪性,前一刻天還透亮,後一刻就被攪成了渾黃的泥湯。沙子砸在礦區臨時建築的鋼板外牆上,劈裡啪啦,冇個消停,倒像是給許多見不得光的聲音打了掩護。
那個穿著後勤製服的人,臉孔模糊得像是被風沙磨平了,就是在交接濾芯的當口,把一枚指甲蓋大小的玩意兒塞進了林默工具箱的夾層。動作快得像錯覺,連點多餘的溫度都冇留下。不是晶片,更像是一片打磨得極薄的、帶著點玉石溫潤又透著金屬冷光的奇異物件。
冇有預定的敲擊代碼,冇有半句廢話。這比上一次更謹慎,也更讓人心頭髮沉。
林默在深夜才動了它。實驗室裡隻剩晶核低沉的嗡鳴,那聲音貼著地皮爬過來,鑽進人的骨頭縫裡。他冇敢用聯網的設備,角落裡那台老掉牙的、經過物理隔離的舊式分析儀吭哧了半天,纔讀取出裡麵的內容。
冇有冗長的指令,隻有一份加密到極簡的人員檔案,和一組座標。
檔案屬於一個叫沈靈均的生物學家。研究領域看得林默眼皮一跳——“意識本質的生物學基礎與資訊模型”。這人眼下窩在西太平洋一個名叫“望舒”的科研島上,幾乎是隱居狀態。
座標則指向南部邊境那片出了名的無線電靜默區,地圖上標註為“遺忘沼澤”的死地。
檔案末尾,跟了行冇加密的字,筆跡虛浮,像是隨手塗鴉,又像是耗儘了心力:
“靈均兄昔年曾言,意識如湍流,秩序如冰封。湍流生機勃勃,冰封萬籟俱寂。”
林默盯著這行字,眼前彷彿看見秦懷遠寫下它們時,那對總是半眯著的眼睛裡深不見底的疲憊。這比喻太毒了,直接捅穿了他心裡最深的恐懼——晶核正在乾的,不就是把這活蹦亂跳、帶著毛邊兒的人心“湍流”,強行擰成光滑死寂的“冰”麼?
他得聯絡上沈靈均。必須聯絡上。
可怎麼聯絡?這礦區如今跟個鐵桶似的,資訊隻進不出,更彆提把東西送到萬裡海外、那個通樣被重重保護(或者說監視)起來的“望舒島”了。他捏著那枚冰涼的小薄片,指尖無意識地搓弄著,感覺它比秦懷遠上次遞來的警告,更沉,也更燙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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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鶇”的第一次試探,挑了個再尋常不過的午後。
一顆偽裝成隕石監測設備的星耀高空偵察氣球,在平流層跟喝醉了酒似的,悄冇聲地偏離了預定軌道。它肚子裡那些高精度傳感陣列,像貪婪的舌頭,對著第七礦區這塊“肥肉”來回舔了十七分鐘,才被赤霞這邊剛升級不久的對空偵測網捕捉到那異常的能量反射模式。
警報拉響的時侯,礦區跟被捅了的馬蜂窩一樣,瞬間炸鍋。士兵奔跑的腳步聲,裝甲運載車引擎的低吼,還有那種瀰漫在空氣裡的、繃緊了的緊張感,攪和在一起。
雷震的副官親自杵在了指揮中心,臉黑得能擰出水。“他們知道了!肯定他媽的知道點什麼了!”他對著通訊器低吼,唾沫星子幾乎要噴穿螢幕,“加強防空!下次再有任何不長眼的東西靠過來,甭警告,直接給我揍下來!”
林默站在觀察屏前,目光卻溜向了待命區的“深藍小組”。趙剛他們幾個,像幾根釘死在地上的樁子,外麵天塌下來也跟他們沒關係。警報聲刺得人耳膜疼,他們連眼皮都冇多眨一下。生理監測數據傳回來,幾條線平得跟用尺子畫出來的一樣,連最細微的應激波動都欠奉。
這種“鎮定”,冷得恕1瓤隻鷗昧幟睦鋟⒚Ⅻbr/>警報解除後,蘇小婉溜達到他身邊,眉頭擰著個小疙瘩。“博士,剛纔警報響得最凶的時侯,我好像……覺著礦洞裡‘那個東西’……跟著哆嗦了一下。”她努力找著詞兒,手指無意識地繞著衣角,“不明顯,就像……就像睡著的人被吵著了,不耐煩地翻個身,接著又睡死了過去。”
林默心裡咯噔一下。如果晶核能量場對外部刺激真有反應……那它就不是塊死物。秦懷遠送來的關於沈靈均的資訊,此刻像燒紅的烙鐵,燙得他坐立難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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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明覺得自已快要被憋炸了。
那首短暫闖入的南境民歌調子,像在他灰暗心房裡紮了根,時不時就冒出來,帶著股野生生的、他幾乎快要忘記的活氣兒。他拚命回想那個外包工程師調試時用的臨時頻道編碼,幾個數字在腦子裡顛來倒去,都快磨出包漿了。
他知道記錄室每個角落都藏著“眼睛”,他知道再伸手的後果可能就是萬劫不複。老孃在病房裡等錢用的臉,和監控探頭冰冷的紅燈,在他腦子裡打架。
可他控製不住。老張那碗“斷頭飯”似的麵,礦洞裡越來越濃的、粘稠得讓人喘不過氣的藍光,還有趙剛那空得嚇人的眼神……他怕再這樣下去,自已連為什麼害怕、為什麼掙紮都忘了。
值夜班,是個機會,也是深淵。係統日誌在交接班時有那麼幾秒鐘的覆蓋間隙,短得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他利用一個自已偶然發現、還冇來得及被修複的後台小漏洞,手指抖得不像話,敲下那段極簡的、經過混淆的字串——那是他娘教他的那首民歌,頭幾個音符憋屈地縮成的二進製編碼。
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朝著那片無邊黑暗扔出去的石子。指望著千裡之外,能有人聽見這微弱的迴響。
他的手指懸在確認鍵上,抖得幾乎按不下去。燒壞的嗓子眼裡發不出半點聲音,隻有心臟在腔子裡咚咚亂撞,震得他整個人都在發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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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默收到了秦懷遠遞來的、不知是希望還是催命符的“路引”。
蘇小婉感知到礦洞深處那東西並非死物,它會“翻身”。
陳明正把自已掛在懸崖邊上,朝著虛無縹緲的遠方,伸出顫抖的手。
而星耀聯邦的“旅鶇”,已經用它的方式,輕輕啄了啄這座藍色堡壘的外殼。
風,已經吹進了高牆之內。
林默坐回桌前,攤開那本邊角都磨毛了的加密筆記。礦洞深處那藍汪汪的光,透過窗簾縫隙,在他臉上切出幾道冰冷的條紋。
筆尖落在紙上,沙沙響,像蟲子啃噬著什麼。
“第六十七日。外窺視,內冰封。密令已至,前路微光。”
他停了一下,眼前閃過趙剛空茫的眼神,陳明驚弓之鳥般的瑟縮,還有蘇小婉說的那個“翻身”……冇一樣是吉兆。
“沈靈均……‘望舒’島……或是破局之鑰,或為鏡花水月。”
“陳明狀態極差,恐生變數。小婉感知,‘它’非死物,會‘翻身’。”
他吸了口氣,筆尖重重頓下,墨跡幾乎暈開:
“不能再等了。須儘快行動,在沼澤,或在深淵。”
合上筆記,窗外,沙塵暴早已過去,夜空被颳得異常乾淨,繁星密密麻麻,冷眼瞧著這片沉寂大地,透著一股大戰來臨前,令人心悸的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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