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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口的老槐樹,那是媽媽的自由 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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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時候,村裡所有人都說,我媽是個傻子,也是個瞎子。

我也這麼覺得。

直到我去了鎮上讀初中,心裡長出了一根反骨。

那天回家,我問她。

“媽,你想跑嗎?”

我媽猛地一顫。

“跑?往哪跑?我跑了,你怎麼辦?”

我攥住她冰涼的手。

“老師說了,母親跑得遠,孩子才能跑得更遠。”

“媽,我不想一輩子都困死在這片山溝裡。”

我開始準備。

偷了支教老師那副高度近視眼鏡。

又偷走了爸爸的五百塊錢。

天還沒亮,我照例背起書包,裝作去上學。

我讓她送我到門口,然後把眼鏡塞進了她手裡。

她猶豫著戴上。

一瞬間,她那雙渾濁的眼突然就對上了焦。

快走到村口那棵老槐樹下,媽媽的身體開始劇烈抖動。

我知道,那是她十幾年不敢跨過的線。

也就在這時,爸爸罵罵咧咧地追了出來。

“死瞎子,你又想往哪跑!”

我把那五百塊錢,狠狠塞進媽媽的手裡。

“媽,跑!”

隻猶豫了一瞬,她瘋了一樣地衝出了村口!

我死死抱住了爸爸的腿,用儘全身力氣嘶吼。

“媽!彆回頭!一直跑!”

爸爸手裡的木棍一下又一下落在我身上。

我咬緊牙關,死死抱著他的腿不鬆手。

疼,鑽心的疼,但我一聲都不吭。

“你這個小畜生!”

“我當初就不應該送你去上學!”

他把我拖回院子,往地上重重一摔。

後背撞在石頭上,胸口一陣劇痛。

“你死掉的爺爺說的對!”

“把你養到十三四歲關在家裡乾農活就行!”

“我好心好意送你去上學,倒是培養了一個仇人出來!”

胸口的痛很熟悉,應該是肋骨又被他打斷了。

不過沒事。

隻要媽媽能跑,我什麼痛楚都不在乎。

奶奶從屋裡出來,拉住爸爸。

“彆真打壞了!這可是個寶貝男娃,以後還要給他買媳婦傳宗接代的!”

爸爸啐了我一口,然後叫來了大伯和三叔。

三個男人站在院子裡商量。

把家裡的三輪車和拖拉機都拉出來開上,分幾路去追媽媽。

我的心一下子懸了起來。

媽媽,快跑。

在他們追上你之前,跑到鎮上,跑到城裡,報警

臨走前,爸爸還不解氣,拿起扁擔,狠狠朝我又打了十幾下。

我蜷縮成一團,任由扁擔落在身上。

背上、腿上、手臂上每一下都帶著他的恨意。

奶奶又過來拉他。

“差不多得了!彆打壞了,就白養這麼多年了!”

爸爸終於停手了。

他們用麻繩把我捆住,扔到柴房裡。

突突突的摩托車聲響起,然後越來越遠。

我躺在發黴的稻草上,感覺喘不上氣。

一張嘴,全是血沫子。

我知道,可能是斷掉的肋骨插到肺裡了。

腦子開始變得迷糊,記憶像潮水一樣湧來。

我想起小時候,媽媽每天渾渾噩噩,像個傻子一樣。

她眼睛看不清東西,村裡人都笑話她。

但到了我要上學的年紀,她突然變了。

那天晚上,她砸碎了家裡所有的碗。

爸爸要打她,她就拿頭往牆上撞,歇斯底裡。

“送他上學!送他上學!”

全村的人都說,李老二家那個瘋婆孃的病又犯了。

村長過來勸。

“上學是義務教育,不花錢。識了字,以後說不定有出息。”

爸爸這才鬆了口。

我記得,那天夜裡,媽媽悄悄走到我床邊。

她摸著我的頭,在黑暗中輕輕說:

“洋洋,要好好讀書。”

洋洋,那是她給我起的名字,隻有我們兩個人知道的秘密。

她從不在彆人麵前這樣叫我。

在這個家裡,我隻是“二狗”。

但在媽媽心裡,我是“洋洋”。

從那以後,家裡本來應該我做的家務,都落到媽媽一個人身上。

她本就不好的身體,一直儘力支撐著,卻沒有一句怨言。

上了學之後,我才漸漸意識到不對勁。

媽媽和村裡所有其他人都不一樣。

她的口音不一樣,帶著一種軟糯的腔調。

她的行為也不一樣,無論在哪,都坐得很端正。

就連發呆的時候,她的表情也不一樣。

村裡的女人發呆時都是麻木的,空洞的。

但媽媽的眼神裡,總藏著一種深深的悲傷和絕望。

我曾經問過她:“媽,你是從哪裡來的?”

她沉默了很久,然後說:“忘了。”

但我知道,她沒有忘。

有一次,我從學校借回來一本生物書。

媽媽看到了,顫抖著伸出手,摸索著翻開書頁。

雖然她看不清字,但她的手指停留在那上麵,停留了很久很久。

“媽,你認識這個嗎?”

她猛地把書合上,搖搖頭,但我看到她眼裡有淚光。

還有一次,我看到她在豬圈外的泥地上畫著奇怪的符號。

我當時還以為,她又像之前一樣犯病了。

在地上神神叨叨畫些沒用的東西。

直到我上了初中,才知道。

她畫的那個東西,叫苯環。

胸口越來越疼,呼吸越來越困難。

我的意識開始模糊,但記憶卻越來越清晰。

我想起媽媽教我寫字的樣子。

她自己看不清,卻能摸著我的手,一筆一劃地糾正我的姿勢。

“洋洋,寫字要端正,人也要端正。”

她說這話的時候,聲音很輕,但很堅定。

我想起去年冬天,爺爺得了癌症。

他躺在床上,瘦得隻剩一把骨頭,疼得在床上打滾。

媽媽去照顧他,被他罵“掃把星”,但她還是去了。

有一次,我聽到爺爺咳嗽,然後媽媽輕輕說:

“如果如果我的研究還在,這個病是可以治的。”

爺爺罵她胡說八道,把她趕了出來。

但我記住了那句話。

“我的研究”

什麼研究?

媽媽明明是個目不識丁的農村婦女,怎麼會有研究?

半個月前,支教老師李老師無意中說的一句話。

那天她在辦公室裡接電話,我去送作業本,無意中聽到了。

“鬱婉柔?那個失蹤的天才科學家?十五年了還沒找到嗎?”

“真可惜,如果她還在,癌症早就攻克了。”

“我看過她的論文,太厲害了,才二十歲就”

鬱婉柔。

這個名字像一道閃電,擊中了我。

那天晚上,我偷偷用學校的電腦查了這個名字。

網頁上跳出來的資料讓我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鬱婉柔,生物醫學天才,二十歲就發明瞭癌症治療的突破性療法。

十五年前,她前往山區采集樣本時失蹤。

照片上的她,穿著學士服,笑容明媚燦爛,眼睛清澈得像星星。

但那張臉的輪廓,我熟悉。

那是媽媽的臉。

年輕健康充滿希望的媽媽的臉。

我繼續往下翻。

她的父母,鬱家,是魔都的名門望族。

她有個哥哥,是全國知名的企業家。

她還有個青梅竹馬的戀人,叫陸晉行,這些年一直在尋找她。

網頁上有他們的照片,有無數人發起的尋人啟事,有高達千萬的懸賞金。

我看著那些資料,眼淚止不住地流。

原來媽媽的名字不叫瘋婆娘,不叫死瞎子。

她的名字叫鬱婉柔。

這麼好聽。

原來,我媽媽不是傻子。

她是天才。

她是可以拯救無數生命的科學家。

她本該站在世界之巔,卻被困在這個肮臟的山溝裡,被當成生育工具。

被打罵,被囚禁了十五年。

十五年。

她人生最美好的十五年。

那天晚上回到家,我看著媽媽。

她還是那個渾濁著眼睛,看不清東西的“傻子”。

但我知道,她不傻。

她隻是被困住了。

被這副看不清的眼睛困住了,被這個封閉的山村困住了,被十五年的折磨困住了。

“媽。”我叫她。

“嗯?”她轉過身,朝我的方向望過來,眼睛對不上焦。

“你想跑嗎?”

她的身體猛地一顫。

我知道她想跑。

這十五年,她一直想跑。

但她有了我。

她不能丟下我。

所以她從來不敢跨出村口那棵老槐樹。

所以她寧願裝傻、裝瞎,也要活下去。

因為她還有一個兒子。

“老師說了,母親跑得遠,孩子才能跑得更遠。”

我握住她的手。

“媽,我不想一輩子都困死在這片山溝裡。”

“但如果你也困在這裡,我就永遠跑不遠。”

“所以媽媽,你要先跑。跑得遠遠的。”

“然後我才能跑。”

那天晚上,媽媽哭了很久。

她抱著我,第一次在我麵前哭得撕心裂肺。

“洋洋”她顫抖著說,“媽媽對不起你”

“不,媽媽。”我說,“是我對不起你。”

“如果不是因為我,你早就逃走了。”

“現在,讓我幫你逃。”

媽媽看著我,鄭重點點頭:

“洋洋,你放心,如果媽媽能逃走,媽媽一定會來接你!”

現在,躺在這個發黴的柴房裡,我不後悔。

我聽到遠處傳來摩托車的聲音。

爸爸他們回來了

突突突。

越來越近。

然後停下了。

“媽的,那賤人跑哪去了?”

大伯的聲音傳來。

“我去鎮上找了一圈,車站也問了,都沒人見過。”

三叔說。

“我去縣城方向也是,一個人影都沒看到。”

爸爸的聲音充滿了憤怒。

我躺在稻草上,虛弱地笑了。

太好了。

媽媽真的跑掉了。

可是,我可能等不到她來接我了。

肋骨插入肺裡,我每一口呼吸都帶著血沫。

我覺得,我應該撐不下去了。

“老二,那五百塊錢呢?”

大伯突然問。

“什麼五百塊?”

“你不是說那死小子偷了你五百塊錢嗎?”

“草,說到這個老子就來氣,那是我的煙錢!”

“這死小子不僅把錢偷走了,還放跑了他媽。”

柴房的門被踹開了。

刺眼的陽光照進來,我下意識地閉上眼睛。

爸爸的聲音充滿了意外:

“還活著?命真硬。”

他走過來,一腳踢在我身上。

我本就斷掉的肋骨,再次被踢中。

我感覺整個肺都被戳穿了,呼吸越來越困難。

“老二,彆踢了,真踢死了媽又得說了。”

大伯說。

“說就說!這死小子把我老婆放跑了,我不找他算賬就不錯了!”

奶奶進來了,她看著我,滿臉都是不耐煩。

“造孽啊,怎麼養了這麼個白眼狼。”

“現在好了,老二媳婦跑了,咱家有你這個瓜娃子真是倒了八輩子黴。”

他們就這樣站在我麵前,一句一句地罵。

沒有人問我疼不疼,沒有人送我去醫院。

我的傷越來越重。

呼吸越來越困難,咳出的血越來越多。

我躺在稻草上,想象著媽媽現在在哪裡。

她應該已經到城裡了吧?

她應該已經報警了吧?

她應該已經找到自己的家人了吧?

她會重新戴上眼鏡,看清這個世界。

她會重新穿上白大褂,回到實驗室。

她會繼續她的研究,拯救無數人的生命。

她會活成她本該有的樣子。

而我,幫她做到了。

這就夠了。

就這樣,我半睡半醒。

天亮的時候,太陽升起來,我身上卻更冷了。

我的眼睛已經睜不開,呼吸也感覺不到了。

我死了嗎?

大概還沒有吧,因為我聽到了外麵的聲音。

很多車子的聲音。

不是村裡那種破舊的拖拉機,是那種很貴重的轎車的聲音。

然後是村民們驚呼的聲音。

“天啊,這是什麼車?”

“好多車啊!”

“這是誰家來了貴客?”

院子外麵越來越吵。

我聽到爸爸的聲音:

“你們是誰?來這裡乾什麼?”

然後是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很冷,很有威嚴:

“我妹妹的兒子在哪裡?”

“你妹妹?”爸爸的聲音有些慌,“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鬱婉柔的兒子。”

“我妹妹說,她的兒子還在這個村子裡。”

我的心狂跳起來。

是舅舅!媽媽回來了。

她回來接我了。

我居然真的撐到了媽媽來接我的時候!

爸爸結結巴巴,“他他偷了錢,和她媽一起跑了!我正要去找呢!”

“你在撒謊。”舅舅的聲音更冷了,“我已經查過所有路口的監控,那個孩子根本沒有離開村子。”

“帶我們去。”

我聽到腳步聲,很多腳步聲,朝著我們家的方向走來。

爸爸在前麵帶路,聲音裡全是恐懼。

我想喊,想告訴他們我在這裡。

但我發不出聲音。

我隻能躺在稻草上,等待。

等待那扇門被開啟。

等待光照進這個黑暗的柴房。

院子裡傳來更多聲音。

“李老二,你兒子在哪?”

“鬱先生是全國首富,你可千萬不能得罪他,給我們村招來禍患!”

那是村長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恭敬和惶恐。

“我我”

爸爸支支吾吾,再也沒有了以往頤指氣使的氣場。

奶奶突然喊:

“在柴房裡!那死小子在柴房裡!但是他病了,病得很重!”

“不是我們不管他,是他自己偷錢放跑了他媽,他爹氣不過才教訓了他幾下!”

“他現在這樣,跟我們沒關係!”

我聽到急促的腳步聲朝柴房跑來。

然後是一聲巨響。

門被一腳踹開了。

可是就在柴房的門被踹開前的一瞬間,我突然發現自己能動了。

我飄在院子上空,看著院子裡滿滿的一群人。

我也看到了柴房裡,一個男孩躺在裡麵。

他臉色蒼白,嘴巴裡全是血沫。

身體詭異地扭曲著,不知道斷了幾根骨頭。

那是我?

我死了?

好遺憾啊,死在了媽媽救我的最後一秒。

我也想跟著媽媽去遠方。

去看看大城市,去體驗我從未見過的生活。

如果,如果我再爭氣一點,再堅持久一點就好了。

但是我不後悔。

我讓媽媽跑掉了,讓她逃離了這個本不屬於她的村子。

柴房門被開啟的那一刻,一股濃烈的血腥味和腐臭味撲麵而來。

在場所有人都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用手捂住口鼻。

保鏢開啟強光手電,照亮了角落裡的稻草堆。

我的屍體,就躺在那裡。

臉色青紫,嘴邊全是乾涸的血沫。

身體因為死後僵硬而詭異地扭曲著,像一個被隨意丟棄的破布娃娃。

我的衣服破爛不堪,身上布滿了淤青和傷痕。

那些傷痕有新有舊,層層疊疊,訴說著多年來的虐待。

隨行的律師轉過身,忍不住乾嘔。

幾個保鏢也彆過頭,發出了倒吸冷氣的聲音。

爸爸站在後麵,看到我的屍體,整個人都懵了。

“我我隻是想打他一頓,讓他漲漲教訓”

“我沒想打死他昨晚他還活著呢”

舅舅立即出聲大吼:

“快!叫救護車!”

“聯係最好的醫院,直升機,現在,立刻!”

舅舅,謝謝你,但是我已經死了,用不到那些了。

他的身後,是媽媽。

媽媽看到我的瞬間,瞳孔一下子放大,嘴巴張著,但卻無法出聲。

隻是發出了“嗬嗬”的聲音,像被什麼東西扼住了喉嚨。

她雙剛剛戴上眼鏡恢複焦距的眼睛,突然又變得渾濁起來。

“婉柔!”

一個長得高大英俊的男人想要拉住她。

我認識這個男人,他叫陸晉行,是媽媽失蹤前的戀人。

媽媽猛地推開他,衝了進去。

“不!媽媽彆進來!”

我哭著喊,但她還是進來了。

她跪在我的屍體旁,伸出發抖的手,想要碰我的臉,卻又不敢。

她的手停在半空中,顫抖得厲害。

“洋洋”

我飄在她身邊,淚水模糊了視線。

“媽,我在這裡。我沒事了,我不疼了。你快走,這裡太臟了。”

媽媽的手終於落在我冰冷的臉上。

那一刻,她崩潰了。

她沒有哭,而是發出了一種悠長的哀嚎。

那聲音不像是人類能發出的,像是從靈魂深處撕扯出來的絕望。

“啊——啊——啊——”

那聲音穿透了整個村子,驚起了樹上的烏鴉,讓所有圍觀的村民都打了個寒顫。

她抱起我已經僵硬的屍體,緊緊摟在懷裡,開始搖晃,就像在哄一個睡著的嬰兒。

“乖媽媽在媽媽在”

她喃喃自語。

“洋洋不哭,媽媽帶你回家”

外婆衝進來,看到這一幕,一下子癱軟在地,抱著外公嚎啕大哭。

陸晉行眼眶通紅,他脫下西裝外套,輕輕蓋在我的屍體上。

然後強行將媽媽從地上抱起。

“婉柔,彆看彆看了”

他的聲音也在顫抖。

媽媽在他懷裡掙紮,想要回去抱我,嘴裡不停地喊:

“洋洋洋洋媽媽的洋洋”

舅舅站在門口,看著這一幕,臉色鐵青。

他轉過身,走到爸爸麵前。

然後,他抬起腳,狠狠踹在爸爸的膝蓋上。

“哢嚓”一聲脆響,爸爸慘叫著跪了下去。

“你乾的?”

舅舅的聲音冷得像冰。

“是他自己摔的!不關我的事!”

爸爸嚇得屁滾尿流。

“是他放走了我老婆!是他先偷錢的!他之前就不聽話,我是他爹!教訓他天經地義!”

“你還敢狡辯?!”

舅舅一腳踩在他剛剛斷掉的膝蓋上。

爸爸的慘叫聲更加淒厲。

這時,奶奶從屋裡衝了出來,還在罵。

“老二你個天殺的,怎麼就把家裡唯一的兒子打死了!”

“我都給二狗找到老婆了!隔壁村的瞎眼大丫嫁妝願意陪八百呢!”

舅舅抬起頭,眼神冰冷地看著奶奶。

“你說什麼?”

奶奶還在叫。

“這是我孫子!你們想乾什麼!”

舅舅對保鏢示意。

保鏢上前,一記手刀砍在奶奶的後頸上,奶奶立刻昏了過去。

“把這三個人的腿,全都給我打斷。”

“然後報警。”

保鏢們立刻行動。

大伯和三叔想跑,但很快被抓住。

三聲脆響,三個男人的慘叫聲此起彼伏。

舅舅轉向律師。

“聯係省廳。十五年的綁架、非法拘禁、強奸、故意殺人。”

“還有,查封這個村子,所有人都是幫凶。”

“是。”

律師立刻拿出電話。

村長這時候跪在地上,不停地磕頭。

“鬱先生,鬱先生,我們不知道啊!我們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十五年,一個女人被囚禁在這裡,生了孩子,你們不知道?”

“一個男孩被打死在柴房裡,你們不知道?”

村長說不出話來。

我飄在空中,看著這一切。

看著爸爸在地上打滾哀嚎,看著大伯和三叔抱著斷腿慘叫,看著奶奶昏迷在地。

我應該感到痛快的,但我什麼都感覺不到。

我隻是看著媽媽。

她被陸晉行抱在懷裡,眼神空洞,嘴裡還在喃喃自語。

“洋洋媽媽的洋洋”

突然,爸爸的慘叫聲戛然而止。

我看向他,發現他的眼神變得渙散,然後他開始瘋狂地撕咬自己的手臂。

“彆打我!彆打我!鬼啊!有鬼!”

“媽,跑!媽媽快跑!”

那是我說過的話。

他看見我了。

不,他看見的不是我,而是他心中的恐懼。

他瘋了。

媽媽被強行注射了鎮定劑。

醫生說她的精神已經瀕臨崩潰,必須立刻送回魔都接受治療。

陸晉行抱著她,小心翼翼地把她放進車裡。

她已經失去了意識,臉色慘白如紙。

我的屍體被法醫團隊小心翼翼地裝殮,放進白色的裹屍袋裡。

他們動作很輕,很溫柔,像是怕弄疼我一樣。

外婆一直跟著我的屍體,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外公扶著她,也在不停地掉眼淚。

“我的外孫我的外孫啊”

“我還沒見過你一麵”

車隊緩緩開出村子。

舅舅沒有走,他留了下來,要配合警方徹底查清這個案子。

村口已經被警察封鎖了,幾十輛警車停在那裡,警燈閃爍。

村裡的人都被集中起來,一個一個接受詢問。

有人在哭,有人在辯解,有人沉默不語。

但這一切,都與我無關了。

我跟著媽媽的車,一路飄回魔都。

回到魔都的彆墅後,媽媽陷入了嚴重的ptsd和自閉。

她不說話,不吃飯,整天坐在窗邊,看著牆上那張她年輕時的照片發呆。

外公外婆心碎不已,他們守在她身邊,輪流陪著她,但她對一切都沒有反應。

醫生來了一撥又一撥,開了各種藥,但都沒有用。

媽媽就像一尊雕像,坐在那裡,眼神空洞。

陸晉行搬進了彆墅,住在客房裡,每天陪著媽媽。

他給她讀新聞,關於村子被查封,罪犯被審判的新聞。

“婉柔,李老二在精神病院了,他徹底瘋了。村長和那兩個幫凶都被判了刑”

媽媽沒有反應。

他給她念詩,那些她年輕時最喜歡的詩。

“麵朝大海,春暖花開”

媽媽還是沒有反應。

他給她講這十五年他是如何找她的。

“我去過無數個山村,看過無數張照片,問過無數個人每次失望,但我從不放棄”

媽媽依然沒有反應。

我飄在旁邊,看著這一切,心如刀割。

媽媽,看看我,我在這裡啊。

我想讓她走出來,可我什麼都做不了。

一個星期後,屍檢報告出來了。

肋骨斷了七根,其中三根插入肺部。

肝臟破裂。

長期營養不良。

致命傷是肺部的穿刺和內出血。

看到報告的那一刻,外公把茶杯摔在地上,外婆暈了過去。

舅舅為我辦了一場隆重的葬禮。

黑色的靈堂,白色的花海,哀樂低迴。

我的遺照放在正中央。

那是從山村派出所的戶籍檔案裡翻拍出來的一寸照片。

模糊的黑白照,但能看出我在笑。

那是我小學一年級時拍的照片,那時候我還不知道生活會變成什麼樣。

墓碑是黑色的大理石,上麵刻著一個新名字:

“鬱天洋”

“2011年12月-2025年11月”

“他用生命換來了母親的自由”

真好,我終於不叫李二狗了。

我有了一個好聽的名字,有了一個體麵的葬禮,有了一個漂亮的墓碑。

葬禮上來了很多人,有記者,有醫學界的同行,有被媽媽的事跡感動的陌生人。

但媽媽依舊麵無表情。

她穿著黑色的喪服,被陸晉行攙扶著,站在我的墓碑前。

她看著墓碑上我的照片,眼神依然空洞。

外婆哭得昏過去了好幾次,外公也哭得渾身顫抖。

隻有媽媽,一滴眼淚都沒有流。

我站在自己的墓碑前,感覺自己與這個世界的聯係越來越弱。

我的身體越來越透明,像是隨時會消散。

媽媽,我要走了。

你一定要好好的。

葬禮後的一個月。

舅舅來到彆墅。

他坐在媽媽麵前,沉默了很久,才沙啞著開口。

“婉柔,李老二在精神病院裡自殺了。他用頭撞牆,撞了一整夜,直到頭骨碎裂。”

媽媽沒有反應。

“那個老太婆,死在了監獄裡。心臟病突發,沒搶救過來。”

媽媽還是沒有反應。

“村長和那兩個兄弟,都判了無期徒刑。那個村子,被徹底查封了,所有參與掩蓋罪行的人都被追責。”

媽媽依然坐在那裡,像一尊雕像。

舅舅走了。

客廳裡隻剩下媽媽和陸晉行。

陸晉行走過去,坐在媽媽身邊。

他握住她冰涼的手。

“婉柔,我知道你很難受。我知道你覺得自己配不上我。”

媽媽的手指顫抖了一下。

陸晉行看著她,眼神溫柔而堅定。

“我的意思是,我配不上你。”

媽媽終於有了反應,她緩緩轉過頭,看向陸晉行。

“你在那種地獄裡,還能教出一個那樣勇敢、那樣有信念、那樣愛你的兒子。”

陸晉行的聲音在顫抖。

“他才十三歲,他就懂得了犧牲和自由。他用自己的生命,換你的自由。”

“婉柔,你纔是我見過最堅強、最高貴的人。”

“那個不乾淨的不是你,是這個世界。”

我在旁邊哭得稀裡嘩啦。

陸叔叔,謝謝你。

“我等了你十五年。”

陸晉行繼續說。

“我不介意再等你十五年。等你準備好了,我們就結婚。”

“我願意當天洋的父親,哪怕隻是在墓碑前。”

媽媽的眼淚終於流下來了。

她張開嘴,聲音沙啞得幾乎聽不見:

“晉行。”

這是她回來後,第一次開口叫他的名字。

陸晉行一把抱住她,任由她的眼淚打濕自己的衣襟。

“我在。”他說,“我一直在。”

媽媽開始接受心理治療。

專業的心理醫生每天都來,陪她做各種治療。

外公外婆也在學習如何陪伴創傷後的她。

她的身體在慢慢恢複,臉上有了一點血色,也開始能吃下一些東西。

但她的眼鏡,那副我偷來的高度近視眼鏡,她再也不肯摘下。

陸晉行問她為什麼。

媽媽摸著眼鏡框,輕聲說:

“這是我兒子留給我的。戴上它,我才能看清這個世界。”

“洋洋讓我看清了這個世界,也讓我看清了自己。”

“如果不是他,我可能一輩子都活在那個黑暗裡,渾渾噩噩,像個行屍走肉。”

陸晉行握住她的手,沒有說話。

兩個月後,媽媽開始整理我的遺物。

那個破舊的書包被警方歸還了,裡麵有我的課本,還有一本支教老師送的日記本。

媽媽坐在陽光下,慢慢翻開日記本。

第一頁,是我歪歪扭扭的字跡:

“老師說,母親跑得遠,孩子才能跑得更遠。我一定要讓媽媽跑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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